宝鼎的分析让熊氏惶恐,让武安侯、甘罗和赵高暗自惊骇。
东南对大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东南是大秦三个重要的粮食产区之一,而巴蜀的粮食又经东南转运京畿,假如东南出事,大秦国力必遭重挫。在今日咸阳政局动荡的背景下,让熊氏控制东南,等于让熊氏卡住了咸阳的咽喉,这当然令咸阳宫寝食不安,无法容忍。
好在宝鼎知道历史,有先见之明,把自己的势力部署于东南的南北两端,看上去是对熊氏形成了包围,但实际上是对熊氏形成了保护。
这时候合作当然是双赢的局面,然而,中原和河北局势与东南局势紧密相连,一旦河北战败,中原大乱,武烈侯遭受重创,则东南熊氏必定独木难支,倾覆在即。
“河北大战是一场消耗战,打得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宝鼎说道,“我担心的不是河北战局,而是正在大河南北爆发和蔓延的大饥荒。这场大饥荒让数百万人面临死亡的威胁,假如我们不能拯救这些灾民,不能以最快速度扭转因大饥荒而造成的危局,那么我们虽然在名义上消灭了赵国,但实际上却背上了一个可怕的大包袱。这个大包袱将严重损耗大秦国力,给齐楚燕三国赢得喘息的时间,未来中土极有可能形成三足鼎立之局,继而导致我们的统一大业就此止步。”
历史上,这场大饥荒让赵国失去国祚,让齐魏两国失去了救援赵国的机会,最终导致中土就此走向统一。
秦国攻克邯郸,占据河北之后,随即停下了攻伐脚步,既没有去打中原的魏国,也没有去打山东的齐国,而是陈兵中山,以重兵威胁燕国,这是为什么?其后燕太子丹以荆轲刺秦,直接引发了秦燕大战,导致燕国灭亡。
从战略上来说,秦国在灭赵之后,当然是两路夹击中原,攻灭魏国,然后再打齐国,彻底占据大河流域。至于位于中土南北两端的燕国和楚国,当然是最后攻击的对象,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那么,秦王政为什么放着中原的魏国和山东的齐国不打,反而劳师远征,冒着被对手攻击后方的危险,北上讨伐燕国?这是出于何种战略考虑?
把这种不正常的战略放到大饥荒的背景下去考虑,则秦王政的目的呼之而出。
秦国拿下邯郸的时候,大饥荒正在河北、中原和山东蔓延。赵国亡国,贵族们和灾民们必定大量逃亡,逃亡的路线只有两条,一是北上入燕,二是南下进入中原的魏国和山东的齐国。赵国的公子嘉就是北上入代,占据代地,把赵国的国祚继续维持了数年。当然,从路程远近考虑,南下是首选。
既然南下逃亡是首选,那么很显然,齐国和魏国在自身受灾的基础上,不得不接收大量的赵国灾民,这进一步加剧了齐魏两国的灾情,让他们的国力损耗更加严重。
秦国需要时间稳定河北。一年后,秦军北上攻打燕国,这时候的齐魏两国是什么情况?当然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秦国假如在此刻攻打魏国和齐国,胜利虽然唾手可得,但它在道义上必将受到谴责,相比起来倒不如暂时放一放,反正齐魏两国深陷困局,危机四伏,根本不可能威胁到秦国。
又过了一年,燕国灭,而齐魏尚未从大饥荒的打击中缓过劲来,秦军就呼啸而至,王贲打魏国,李信和蒙武打楚国。这时候秦国为什么打楚国,而不是同时攻打齐魏两国?这显然是考虑到楚国对齐魏两国的援助。打楚国,把楚军赶到大江以南,断绝楚国对齐魏两国的支援,切断齐楚两国之间的联系,如此则三面包围了齐国,齐国犹如笼中困兽,必死无疑。
现在因为秦国提前吞并了魏国,导致统一的历史轨迹发生了偏差。
秦国提前拿下魏国,等于在这场大饥荒中,把本应该由魏国承担的损失转嫁到了自己头上。魏国在大饥荒中饿殍遍野,秦国可以视而不见,甚至可以善加利用,但现在不行了,现在等于秦国的中原郡县在大饥荒中饿殍遍野,中原本身的灾民加上南下逃亡的赵国灾民,数百万饥肠辘辘的灾民必定席卷整个中原,甚至冲击到东南郡县,如此一来,秦国既要稳定河北,又要救灾中原,那么没有个两三年的缓冲时间,秦军根本无力北上征伐,更不要说攻打齐楚两国了。
这种局面对武烈侯显然不利,对武烈侯与咸阳宫的政治博弈更不利。
在战后救灾中原和河北,其困难之大可想而知,一旦中原、河北崩溃,不但让大秦国力遭到沉重打击,武烈侯及其背后势力也要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历史上,秦王政在灭赵之后,权威大增,一两年之内便掌控了朝政,先是罢黜了丞相昌平君,驱赶了熊氏,接着便解除了大将军王翦的职务,控制了军队,继而让李信、蒙武率军伐楚。假如没有王贲灭魏,老秦人建功,而李信蒙武大败于项燕,秦王政的亲信势力遭遇重挫,王翦这位老将军也就不会再出现在战场上了。
现在宝鼎有绝对的把握取得河北大战的胜利,那么秦王政的功勋是跑不掉了。秦王政的权威大了,占据的优势就更明显,这时候,武烈侯能否稳住河北和中原,则成为双方博弈的关键。武烈侯输不起,输了则万劫不复。
所以,在武烈侯看来,当务之急是如何救灾,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大饥荒所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又用何策去拯救灾民们的生命。
“旱情持续到何时,我们不知道。”昌平君熊启叹道,“明年的夏收肯定一无所获。没有夏收的粮食做支撑,秋收又从何而来?不出意外的话,这场大饥荒要延续到后年,生灵涂炭乃是必然之局,无数庶民将被这场大饥荒夺去生命。”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沉重。
“河北不像中原,冬天来得更快,所以河北的农作物基本上是两年三熟。”昌平君继续说道,“可以想像,河北的灾情将比中原更加严重。”
“邯郸一旦攻克,大河封锁解除,河北人必定渡河南下,受灾最严重的还是我们中原。”宝鼎摇手说道,“如果我们有办法保证明年的秋收,那么就可以在明年冬天彻底扼杀中原的大饥荒,继而有力缓解河北的灾情。”
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但实施起来难度太大,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
“在关中、河东、太原等地的粮食皆可自保的情况下,我们靠巴蜀、东南和部分中原地区的粮食是否可以保证中原灾民的生存?”宝鼎问道。
“这取决于四个条件。”熊启想了一下,说道,“一是河北大战尽快结束,二是咸阳坚决救灾,三是旱情在明年初春之后就得以缓解,四是持续封锁大河,坚决不让河北灾民涌入中原。这四个条件只要一个不能满足,中原救灾必定难以为继。”
宝鼎想了一下,问道,“中原各地的粮仓还有粮食吗?”
昌平君摇头,“现在所有粮食首先供应河北战场。中原局势之所以陷入混乱,就是因为咸阳无意救灾,任由灾民自生自灭。灾民没有活路,当然烧杀掳掠,要叛乱了。”
“如果咸阳没有发动河北大战,中原局势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混乱,咸阳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两难困境。”武安侯公子腾叹道,“武烈侯虽然在大战之前上奏劝止,预言大河南北今年还要爆发大灾,但大王和中枢大臣们都认为武烈侯是故意延缓攻赵时间,根本不予理睬,结果自食恶果。”公子腾望向宝鼎,苦笑道,“以我看,如果形势恶化,咸阳肯定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