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来就是跪着的,又哪还有他活法?
四六朦胧的泪眼里露出迷茫,洛云升实在看不下去,伸手蒙住他的眼睛,叹气道:“算了,人总有别的活法,以后慢慢教你。”
“今日便先改个名字吧,以数为名,终究不妥,”洛云升掐掐眉心,把眉间那道川字按下去,“你有喜欢的名字吗?”
四六依旧茫然地摇头,被卖进王府前他爹也只叫他“废物”,“四六”在他听来也已经是很不错的名字了。
看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洛云升想起现代史里记载的那些名字,骤然间对那些推翻封建阶级统治,将人民从奴役中解救出来,教他们天赋人权、人人平等的人肃然起敬,他们着实称得上伟人。
相比之下,自己连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都劝不下来。
四六拿不了主意,洛云升只得替他拿,“罢了,你便先跟我姓吧,今后若是有看中的姓氏再改也不迟。”
“至于名字……”洛云升看了看碧蓝的天空,沉吟道:“便单名一个‘朗’吧,望你日后能开朗明快些。”
能随主子姓对签了卖身契的奴仆来说是天大的幸事,洛朗不知什么是“开朗明快”,只觉得自己被天大的馅饼砸中,本来止住的眼泪流出来,又想着下跪谢恩。
洛云升下意识捞他,谁知在旁边看戏的容渊不由分说就伸手拦住了他,紧接着另一只手很不客气地把洛朗从地上拽起来,低声呵斥:“站直!看你像什么样子!”
洛朗吼被他吼得脸色苍白,容渊刚一松手就摔了个屁股蹲。
随即,洛云升就眼睁睁看着他爬起来原地站直,连眼睛眼泪都憋回去了。
洛云升:“……”突然感觉好累,哄了半天仿佛白忙一场。
但无奈归无奈,洛云升知道小孩儿只会在疼爱他的家长面前委屈哭泣,换个容渊这种凶神恶煞的人来,可不是得把眼泪憋回去以防杀身之祸吗?
只是容渊此人大抵有些醋精的潜质,人都已经怕他怕成那样了,他还要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我们家王妃就是心善,怎么不干脆认成弟弟养着?”
洛云升想着一会儿再与他计较,往前几步拍拍洛朗的肩膀——还是先安抚孩子要紧。
“你一会儿告诉门外的和尚,灵牌上不要刻‘果果’这两个字,我既然给你起了正名,自然也要给果果起,不能因为人不在了就厚此薄彼。”
说到给果果起名,系统可就来劲儿了,为了宿主心情愉悦它立刻跳出来:“果果在女帝世界的名字叫‘华月’,和宿主的名字一样好听哦!”
华月……正阳纯乾之月,有帝王之意,是个好名字。
“果果便以华月为名吧,望她能如正月之月,富贵荣华。”说完,他轻轻推了洛朗一把,“擦干眼泪就去吧,把果果的名字告诉释法大师,等灵牌刻好便开始法会。”
洛朗擦干眼泪去了,小院里只剩下容渊和洛云升,洛云升看他一眼,嘴角浮现一抹勾人的笑意,回答了方才容渊的问题:“认成干弟弟?那我明天还能起得了床吗?”
“你……!”
容渊没想到洛云升如此大胆,甚至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小院里供奉的佛像才反应过来洛云升是在打趣他,偏这话正说在关节处他无从反驳,也不愿反驳,也就施施然认了。
容渊心中到底憋了把火无处发泄便握住洛云升的手腕,把人扯到近前:“洛云升,你便是自己惹火。”
“是呢,”洛云升笑笑,看了看天色同他耳语:“等法事结束还要回去审人,还请王爷耐心忍忍。”
“哦对了,希望到时候透露我行踪的内应也能一并处理了。”
洛云升意有所指,若换个其他人或许会觉得他这立刻抓出内应的要求太苛刻,但考虑到容渊作为曾经的大反派,重生一次若连几个内应都抓不住那还是趁早抹脖子认输来得干脆。
显然,靖安王也如此想。
容渊揽过洛云升,让他前自己半步行走,结果却被洛云升推开,“王爷,佛门圣地还是守点儿规矩吧。”说完,他推开院门迈过门槛,将容渊那句一语双关的“当然”收入耳中。
***
庄严神圣的黄金佛像下,众僧身着橙袍,指拈莲花,静坐在朱红的地板上,手边放着卷卷经书,墨香四溢。
明镜大师身披袈裟,手持法器,站在高台前,念诵经文。
洛云升站在众僧之外的角落,默默注视着。
明镜大师虽然已年近八十,却腰背挺直,声如洪钟,从身形上看不出丝毫老态,比起自己这个身负系统的“鬼神”,这位老僧才当真有如神人。
受氛围所感,洛云升也拿起手边一本佛经,在心中跟着默念,也算有份寄托。
容渊不敬神佛便直觉无聊,回过头却见洛云升神色认真地盯着佛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脸上。
洛云升那时不时着意流露些许风情的眉眼此刻竟一片纯然,显出几分与他气质极为不符的宁静谦和,像被这神圣庄严的庙宇同化了似的,看得容渊心下不由生起一丝忧虑。
——他本就是鬼神附身,若是被神佛度去该如何是好?
内心深处的占有欲隐隐作祟,容渊将手伸进洛云升的月白广袖,在他手心上写:“你一个鬼神,怎么不惧神佛?”
洛云升被他打断,一时没反应过来容渊在自己手上写了什么,但系统及时充当了翻译,他便也在容渊手心里回:“世无神佛,但有鬼神。神佛是人心欲望所造,鬼神是万物魂灵所化,前者虚后者实,论畏惧,怎么想也该是神佛畏我,而非我畏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