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何达,何欢从皮包里取出了那枚印章,又拿出了一盒印油。认真地在印章上涂满了印油,在一幅画的左下角端端正正地印了上去,等何欢把印章拿起来,画上多了一个正方形的印迹。何达看见印迹上刻着四个阴文的篆字:天仪海韵。何达大吃了一惊。
作为画家,何达对这种印迹不会陌生。按照中国的传统,不论是画家还是收藏家都会有自己特有的印章,这种印章因为都是手工刻制,雕刻的时候,会在不显眼的地方,刻上一些独特的标志,所以,一般来说,是无法仿制的。也正因为如此,印章的效力可以等同于亲笔签名。每当画出一幅好的作品,画家都会把自己的印章印在上面,而收藏家每得到一件好的藏品,也会在上面印上自己的印章。所以,那些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名画上,都会盖着数不清的印章。天海画阁也有自己特有的印章,就是何欢现在拿着的这枚“天仪海韵”。每当天海画阁推出一幅作品时,都会在上面盖上这枚印章,这样,无论在何地何方看到这幅画,人们都会知道它来自天海画阁。何达知道,这种印章,都是被严格管理的,因为它关系着一个画廊的声誉和信誉,他不明白,这样重要的东西,周博怎么会忘了收回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五章 战争(18)
“这样的印章一共有四枚,是十几年前,周家花重金从缅甸采购的玉料,请名家雕刻而成的。他们父子四人一人有一枚。这枚印章是不允许私人保管的,必须放在公司的保险箱里,每次取用,都要有三人以上在场,而且要有专人登记备案。出事那天早上,广州的天海画廊打来电话,那边要销出一幅作品,而这幅作品上,不知道什么原因,漏盖了印章。我就匆匆忙忙地取了印章去了广州,因为赶时间,而且我觉得当天就回来了,就没有再履行手续,连装印章的红木盒子都没有带。谁想到,阴差阳错,这枚印章就留在了我手里。”何欢一边说,手里一边不停地给一张一张的画盖上印章。
“那你现在给这些画盖章,是想做什么?”
“这本画册上的画,是一个港商定做的,他只有一个要求,天海画阁不能再推出这些画的摹本。是我签的合同。”何欢平静地说。
“什么!你!”何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差不多明白了何欢准备做的事,可是以他的道德准则而言,何欢这么做,根本就是不道德。
“何欢,你听我说。”何达压住了画,不让何欢再盖下去:“你说要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要应战,我都答应你,理解你,但你应该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用这样的手段,那你成了什么人了?”
“光明正大?他们的手段光明正大吗?”
“许他不仁,不许我们不义。他们这么做,自有天谴。你不能这么做。”何达语气坚决。
“爸,如果两军对垒,我们这一边尸横遍野,您会说,杀人是不对的,所以他们可以杀我们,我们不能杀他们吗?”
“那是战争!”
“对我而言,这就是战争!”何欢的语调不容抗拒。
“好,这是战争,你可以用和他们一样的手段,但是,何欢,你想过没有,你现在做的不是小事,天海画阁从来没有出现过违约的情况,你这么做,等于把他们数年积累起来的信誉,毁于一旦,周博不会放过你的。”
“现在周博也没有放过我!”
“他现在只是要你退出,大家都还维持着必要的面子和亲戚的形式。可你一旦拿出这些画,你们就等于彻底地撕破脸了。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太危险了。”
“爸爸,你问我有没有想过我这么做的后果,我告诉您,我想过了,真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反复复地想,想得比您还深、还透,因为我比您更了解他们的为人和手段。爸爸。”何欢突然抬起头望着何达,眼中饱含泪水,“我知道,您都是为我好,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对不起,爸爸。”
何达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画连同那枚印章又被存进了银行。
何达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周涛的百日祭奠,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一步步走向虎口,焦急却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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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涛的百日祭奠。
祭奠在公墓的一个礼堂里举行,周涛的骨灰暂时存放在这里,等以后再迁回故乡安葬。礼堂中,周涛的遗像悬挂正中,四周摆满了插满白菊和*的花篮。周博、徐兰、周浪夫妇、周澜夫妇、何欢,都是一袭黑衣,依次站在灵前。
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绝大多数,都是天海画阁在南中国的同行和生意伙伴,还有一些是从香港赶来的。周涛主持深圳画廊十多年,交往的朋友自然很多。
今天很多人专程赶来,是为了最后一次纪念周涛,更是为了看看天海画阁现在的局面。业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周家最有可能继承天海画阁的是被誉为“天才画商”的儿媳,因为受了强烈刺激,正处在精神失常的边缘。这一切是不是意味着,统领中国艺术市场的天海画阁将就此走上下坡路呢?
第五章 战争(19)
人们都是一脸肃穆,满含悲痛,但每一颗心都在观察、窥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们要记录下这里的一切,等回去以后,认认真真地分析,判断,然后再确定今后的方针、政策。
何达站在灵堂的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切。真是富豪人家,连丧事都这么豪华。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那么知进退,懂礼仪,恰到好处地表现着自己对死者的怀念,对生者的慰藉。这是何达第二次看所谓的上层社会如何社交,第一次,是何欢的婚礼。如果说,在婚礼上,何欢就像是一朵新鲜的百合,完全是凭借着青春的光彩,硬生生地插进了一瓶牡丹之中。那今天的何欢,就已经完完全全的成了这幅富贵牡丹图中的一分子。
何欢穿着做工精良的黑色丧服,头发简单地拢在脑后,脸上没有丝毫的脂粉,举止端庄得体。她不断地和来祭奠的人握手、拥抱,有时流下一串泪珠,有时露出一个淡淡的感激的微笑。间或,她会掏出手绢,轻轻擦拭掉周涛的遗像上沾染的香灰,每一回擦拭,何欢都会泪流满面,引得旁人落泪。
终于,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大厅里只剩下周家一家人和几个最亲信的下属,以及何达。徐兰的忍耐也到了极限!这是出事后,她第一次看见何欢,她现在把丧子的悲痛全都发泄到了何欢的身上。在她看来,何欢如此得体的表现,根本就是故意的,就是要告诉所有的人她没疯,是周家人在说谎,她分明是在当众出周家的丑。徐兰忍无可忍,她要惩罚这个害死了儿子的妖精!
毫无预警地,徐兰大步走到了何欢的面前,扬手就给了何欢一个耳光!打得何欢一个趔趄,脸上瞬间出现了五个指痕。在场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只有何欢没有丝毫迟疑,一转身就到了周澜的面前,左右开弓就给了周澜四个耳光!周澜的脸立刻肿了起来。众人哗然,片刻之后,周浪和周澜的丈夫向着何欢直扑了过来,何欢回手抄起祭桌上装着供品的大瓷盘,在祭桌上用力一击,瓷盘碎成两半。何欢拿尖锐的茬口直指着周浪两人,沉声说道:“你们要敢碰我一下,我就弄死你们全家!”
何欢的眼睛里充满着野兽的凶残,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面对着她,气焰矮了下去,没敢动手。看见哥哥和丈夫的怯懦,周澜急了,大声哭喊了起来,周澜的丈夫无奈,举手要打何欢,他没想到,何欢比他狠,也比他快,没等他的手落下来,瓷盘已经砸在了他的头上,鲜血从周澜丈夫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何欢手里的瓷盘仍旧举着,尖锐的茬口上,血迹依然。周澜的丈夫和周浪愣在了当场。
“够了!”周博大喝了一声。
刚才看见何欢挨打后还手,周博的心中感到的竟然是兴奋:何欢终于反抗了!周博的心中一直很矛盾,一方面,他要求自己必须毫不留情地打杀何欢,直到把何欢完全击垮。可在潜意识里,他又在期待着何欢的反抗。六年来,何欢不仅是他的儿媳,更是他的得意弟子,他一直都在毫不藏私地把自己的经验都传授给何欢,一心想把何欢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商人。优秀的商人面对挑战,决不能听之任之,畏缩不前!
现在何欢反抗了,何欢的气势压倒了其他的所有人,周博刚刚感受到作为师长的得意和兴奋,又开始站在周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一方面,他痛恨儿女的无能——能力不如人也就罢了,竟然连胆量也不如人家。另一方面,为了家族的利益,他必须得帮助儿女打击何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