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这是一种特殊的精神享受,如果谁确有值得回忆的经历。内心的痛苦,感情的折磨,不公平的处境,破灭的希望,萌发的希望,种种希望变为种种失望后心灵受到的极猛烈的冲击,这些经历,便是回忆对人具有的非凡魅力。尤其在谁认为自己获得了幸福之后。
今天,站在哨位上的裴晓芸,充满信心地认为自己是一个获得了幸福的人。尽管此刻她正受到寒冷的威胁_
突然,她发现了出现在山林中,荒原上,公路上那几队火把。
“黑豹”竖起了耳朵……
四
最先进入团部区域的,是一辆马车。坐在马车上的人们举着数支火把,火焰被风朝后拉扯成不规则的三角形,仿佛象一面面燃烧的小旗。团部会议室门前宽阔的大道与公路相连。马车从公路拐上大道,马铃哗哗,毫不减速,带股来势汹汹,横冲直撞的劲头,有如驰骋沙场的古战车。它直抵会议室门口,老板子才高喝一声“吁”,猛刹住车,险些闯进了会议室。
二十几个青年跳下马车:火把的光在夜的胶卷上耀映出一张张若明若暗的脸,每一张脸的表情都那么严峻而冷峭,分不清男女。他们与从会议室走出来的人们对峙着:
三匹马,马腹剧烈地起伏着,喘息声短促而厚重,鼻孔喷出团团热气。它们贪婪地舔着雪.
政委孙国泰,走到一匹马跟前,在马身上摸了一下,象洗了把手似的。马身仁汗如雨淋。
“你们,是哪个连队的?”他问。
他们谁也不回答。
“把马累成这样,你们于心何忍?”
仍没有人回答
沉默,既流露出含蓄的敌意,也分明对他显示出客气。
他回头对站在身后的几位连长和指导员说:“你们认认,是不是自己连队的马车?”
“是我们三连的马车。”三连的大胡子连长说着走上前来。
“你们会后悔的!你们要对今天的行为所造成的后果负责任!你们每一个人!”他对他的战士们大声吼。
“到了这种关头,我们还考虑什么后果?”
“连长,别吓唬我们,我们不怕。”
“我们什么都不怕,我们豁出去了!”
…………
这些话,在另外几位连长和指导员听来,简直等于挑战!等于公开蔑视他们所有人在连队中的威望,而且是当着团政委的面!他们都气愤了。
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当对一个人的放肆,代表对一种领导权力的挑战时,被领导者们就将领导者们的意志统一起来了。
“我提醒你们,你们现在还是兵团战士,我现在还是你们的连长!在你们的返城手续上,还要我签字的!”三连长暴跳如雷。虽然,他不是一个知识青年,可刚才在会议上,他是准备为知识青年,为本连战士们的命运大声疾呼地发言的。没想到,他的战士们此刻当众往他脸上抹黑!
“连长,你敢不签字,我们就剁掉你的手!”他的一个战士,慢言慢语地说出这话。说得那么从容镇定,说得那么轻松。但只有白痴才可能会把这样的话当成玩笑。
“住口!”三连指导员也从会议室走了出来,喝斥道:“兵团最高军事法庭还没有解散呢!”
“我把你捆起来!”三连长朝那个扬言剁掉他手的战士怒冲冲地走过去。
“对,把他捆起来!他既然能说出这种话,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另外两个连干部上前欲助三连长一臂之力。
“太不象话!”政委孙国泰突然极其严厉地说。
三连长站住了,转过身看着政委,不明白政委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自己那个混蛋战士。
“三连长,你把马卸了,牵到团部马号去喂料。”孙国泰低声对三连长吩咐。
三连长和指导员对视一眼,服从地去卸马。
孙国泰又对三连的战士们说:“大家熄灭火把,都进会议室来吧!”
他们互相望着,犹豫着。
“政委,你们不是还在开会吗?”一个细小的声音问,听得出是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