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听越是来气,尚处于青春期的小皇帝逆反心理顿时就起来了,把脸一板就道:“都给朕住嘴!”
天子之怒,确实不是开玩笑的,一见他如此模样,众人顿时就没了声息,那些站出来还想说什么的官员们,也都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话是不能说了,可这时候退回去也不对,只能干站着,看着皇帝。
万历见自己一怒还有些效果,心下的胆气就更足了,冷声道:“你们张口江山,闭口社稷,朕问你们,你们真是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么?不,你们看重的只是礼法,只是你们自以为重要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张阁老对如今朝廷有多重要,你们会不知道?不提别的,光是张阁老这几年里为国库收入增加了多少,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还有,过往也不是没有朝廷重臣夺情过,他们难道就成了罪人了?在朕看来,能为朕分忧,能为大明社稷谋福的便是这天下间最大的忠臣,其他人,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今日,朕就把话放在这儿了。朕为我大明江山考虑,这次必须要留下张阁老,今后朕也不会改变主意。而你们,”说着,他目光很快地从那些站出来的官员面上一扫而过,直看得那些人心里一阵发毛,“今后朕再也不希望从你们口中听到因此对张阁老的弹劾,否则定当治罪!”说着,他把袖子一甩,满脸阴沉地就离开了大殿。
这一场朝会上的变故,再次点燃了群臣的怒火,这回是真把事情闹得有些不可开交了。
与之前的几个朝代,以及之后的辫子朝有个很大的区别,大明的官员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批判皇帝,和皇帝对着干,如果因此受到惩治,不但不叫他们忧心,反而会使他们的声明大增,成为那些清流官员的表率。若是在此基础上能吃一顿廷杖的话,那效果就更加拔群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时候的大明官员明显是有些受虐倾向的。
所以在万历发了这么一通火之后,对张居正来说事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一份份的奏疏依然被人送进宫去,该说的话依然在明里暗里地说着。
而且,这股反对张居正夺情的风潮甚至还不断扩散,已经发展到针对与他关系亲密的盟友的地步。那些靠着张居正才在官场有了不小地位的人,总是被人拉住,劝说,希望他们可以去劝说张居正赶紧辞官归乡。
同时地,还有不少胆子大些的官员还跑到了张府门前,指名道姓要见张居正,说是要和他论论礼,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回乡丁忧。一时间,本来就门庭若市的张府门前就显得更加纷扰了。
而深居府内的张居正,在面对如此种种的事端后,却一直都没有表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一直都是沉默以对。哪怕那些官员都闹到家门口了,他依然闭门不出,也不准家里的下人们出面驱赶,就仿佛这事与他全然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可以通过逃避,通过时间来慢慢消磨掉的。但有一些事情,却不然,它若不解决,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酵,从而变得更加的难以控制。张居正所面对的就是后者。
因为随着众多官员不断表达着不满,就连和他关系紧密之人都有些吃不住劲,也开始怀疑起其真是意图了……
第七百十五章 四面楚歌(下)
近几年来,虽然张阁老的府门前总是会有许多等着能见他一面的官员或是士子聚集在那儿,看着车水马龙的。但其实,这里的秩序却一直很是井然,别说因为人多出什么矛盾了,就是口角争执之类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有时这儿更是静悄悄的,完全不像是等候了不少人的样子。
但这样的现象在这几日里却是完全不复存在了,许多的清流官员和在京城旅居的举子们几日来总是集中在张府门前,冲着里面不断喊叫着,声音即便是隔了数重门户,都能传进院去,让里面的张府下人们气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老爷在闭门谢客之时就已下了严令,接下来一段时日里,无论府外出了任何状况,有人叫骂也好,有人砸门也罢,府中人等一律不得出门半步,否则当即逐出家门。
对此,像张守廉这样的府中管事加上张居正的心腹自然是明白老爷的一番苦心的,知道在这等情况下,他们也只有低调隐忍了,不然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但同时,他也为老爷不平,为什么就没人替老爷想想,他所以要背负这等骂名为的是什么呢?难道他只是为了自己的权位么?
只可惜,他这想法却根本无法去和外间不断叫骂的那些人说,只能有些担忧地看着内院荷花池旁椅子上坐着发呆的老爷,不知他现在心里到底有多难受。
虽然只几日工夫,但张居正的模样却似乎老了十岁都不止。尤其是现在他这副模样,连一贯以来最勤于打理的那把长髯都有些乱蓬蓬,配上那半头黑白相间的头发,看着有些垂暮的感觉了。
张居正就这么呆呆地盯着早已没什么景致的荷花池看了半天,脑子里似乎想了许多,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去想。对于外界的看法,他是心知肚明的,其实早在他做出这个决定时,便已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了。
父亲的离世确实叫他悲痛不已,但他的一生所求都在如今的朝廷之上,他实在不希望就此离开哪。离开,就意味着彻底失败,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因为他很清楚自己那些新政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自己在位置上时,都有许多人因此在暗中做手脚,和自己作对,更别提一旦自己离开这个位置了。到那时,那些家伙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订立的一切新法悉数破坏。
而这还只会是个开始,接下来,他们又会怎么对付他张居正?这一点,张居正也隐隐能够猜到。因为当初,将前任首辅高拱赶走之后,他也曾做出过想将高拱彻底除掉的举动。
只是后来,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事情不断发生,再加上某些人出手搭救,高拱才确保无恙。他张居正可不希望高肃卿的结局会落到自己头上呢,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的生死荣辱操于他人之手,他要掌握一切!
脑子里乱哄哄地转着,张居正又想到了这一次天子的态度。虽然从事情发生后,天子就一直站在他这一边,也在一力地挽留他,想叫他夺情,但多年的政坛沉浮还是叫张居正看出了内里的一些问题,他现在所做,压根就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万历是个什么样的人,张居正自认为天下间没一个人比自己更了解他了。毕竟是打小就悉心栽培的学生,他到底会做什么决定,因为什么做这个决定,张居正还是可以猜出个大概来的。
以他看来,万历对自己固然有所依赖,但也少不了敌视之意。早几年里,他更是因为一些偶发的事情对自己深怀戒惧,甚至有把自己除掉的心思。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才把这一想法给隐藏了起来。
不错,是隐藏而不是打消。虽然万历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很好,看起来对自己也颇为尊敬,但其内心依然是对自己怀有敌意的。这从与皇帝的一些对视里,张居正能够清晰地感受出来。
本来,正因为有这一看法,张居正还有些担心皇帝会因为一时之气,顺势答应了自己的丁忧之请呢。但事实看来,小皇帝确实成熟了许多,至少已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朝廷少不了自己。
但随后皇帝的种种作法,却叫张居正更感不安了。他居然在群臣攻讦自己时护着自己,甚至在朝会上因此呵斥群臣。这等作法,实在和张居正判断中的天子完全不同哪。在他想来,对方是断然不肯为自己与朝臣对立的。
一丝苦笑自张居正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