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松丸夫人病逝于西洞院的京极府。且元见欲将国松丸暂时葬在松丸夫人墓旁,心中略安,道:“请大师将他戒名相告。”他催促着,一刻都不肯浪费。
“稍等。”住持忙起身,取过一张美浓纸,上有一张小小纸片。
且元接逍来,毕恭毕敬捧住纸片作了一揖,方念道:“漏西院云山智西童子。”
“大人认为可合适?”住持问。
且元并不回话,转道:“为即将安眠于东山的孩子取一西字……”他再作一揖,轻轻拭泪,“世上并无佛国和净土,梦想着能够东山再起的,不仅仅只有清盛人道。且元寄托于牵牛花的希望,终是破灭了。”
“牵牛花?”
“且元现住在庄右卫门家中,在他家院子的一角,种了一株牵牛花。且元曾经想,待牵牛花开,丰臣氏的运气自会……唉!”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折起戒名,就要起身,又道,“后事已交待给了孝利和为元,死者的供养,就拜托给大师了。”
“大人自家也须保重。”住持忙伸手相扶。且元只是笑了笑,表示谢意。
“丰臣血脉并未完全断绝,还有一位小姐。大御所大人赐给且元的……”且元话说到一半,笑了笑,止住。他许是想说,正因此念,他才接受了幕府加封。
出门之前,且元又向住持要了一碗葛汤,以振作精神?
高台寺中蝉呜凄切,这令且元感到阵阵悲凉,他想起秀吉公归天时所咏辞世诗,也想起了他将要拜访之人命途多舛的一生。
露落露消我太阁,浪花之梦梦还多。
当且元听到这辞世诗时,也似明白了自己的人生。
然而,明白便可了结?那无尽的梦,分明就是充斥于整个天地的巨大诅咒。且元的人生乃如一场噩梦,石田三成和大野治长的一生也落满尘灰。不仅仅男儿如此,淀夫人、高台院、松丸夫人,以及三条夫人,当年在伏见享受的荣华富贵亦转眼成空。她们的记忆深处,怕还淡淡残留有当年的爱憎情仇,但那都变成了一场幻梦。
且元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站在与丰公庙紧紧相连的高台寺山门前,并未立时叫门。这座被称作高台寺的小庙,叮谓美轮美奂。约四间的小厅堂四壁皆是描金莳绘,栏间则挂着土佐光信所作的。十六歌仙图。在秀忠的授意下,小堀远州对庭院亦进行了修整,引来菊涧之水。一棵树、一块石,都安排得甚是合理,颇为精美。但这一切均非太阁留给爱妻的遗物,而是夸示着丰臣宿敌的力量。
“烦请通报。”且元报了一声,忍不住欲泪。
太阁的丰功伟业已如一场梦,化为乌有,德川家康却完全不同。阿江与夫人与淀夫人虽为同胞姐妹,却仅仅因嫁入德川,她的命运便与姐姐有了天壤之别。到底是何物导致了这等差别?
听到叫门,庆顺尼从寺内茶室唐伞亭出来,道:“是哪位施主?啊,片桐大人!出什么事了,看您脸色苍自。”
且元极力忍住咳嗽,道:“我有事见高台院,甚急。”
“过来吧。”唐伞亭下传来一个安详的声音,是高台院。且元双目不由得模糊了,黯然道:“夫人,不好……是个不好的消息。”
高台院在茶窒摆弄插花,平整炉灰。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匆忙。”
高台院语气亲切,就像在对自己的弟弟或孩子说话。说完,她用眼神示意且元坐下。她于头巾下露出一张笑脸,显得比且元年轻许多。
“说来听听,是不是又有人死了?”
“国松公子被捕了。”
“国松?是……”
“是右府大人和伊势的侍女所生的孩子。”
“是秀赖的孩子啊……”
“是。他是在伏见的加贺商人住所被捕,将于今日未时在六条河滩被处决。”
“他几岁?”
“八岁,是在商人家中长大。”
“可能因为我没见过他,想象不出他的模样。你是来让我去救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