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这个时候,后藤基次便已决定,无论何种情势下,都不会向幸村求援。倘在若江决战,便会遭遇家康和秀忠的旗本部队,那些将士均是经过精挑细选。基次如向真田求援,势必导致木村重成孤军奋战。久经沙场的基次,心中理应有对年轻之人的体恤。
“不管怎么说,基次都是个幸运之人。”基次解下腰间的葫芦,给幸村斟了一杯酒,“身负丰国大明神之子的重托,同时又得江户大御所和将军的怜惜,基次能够如此战死沙场,也算是武士最大的荣耀。哈哈哈哈……”
毛利胜永正欲张口,却被幸村用眼神止住。幸村拿起酒杯,心中寻思:又兵卫一心赴死。他此来正是为确认此点,因又兵卫若有求生之念,幸村之后的战法也将随之改变。但又兵卫若已抱走必死之心,幸村于战阵之外,也当细细作一番准备了。
幸村将酒一饮而尽,“明日就请尽力而为。”
“噢,尽力而为!”基次爽快地应着,把酒杯递给了胜永,“毛利大人,有幸在世间走一遭,我很知足了。阁下也要尽力啊。”
胜永欲言又止,笑了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幸村和胜永井未与后藤基次商议更多用兵之策,便打道回府。他们本来想说:“在夜深之时,你我三人会合于道明寺,于黎明之前翻越国分诸山,二阵合兵一处,在道路最窄之处迎击东军。”但基次已决定独自冲入道明寺,甚至已抱必死之心。幸村和胜永若仍坚持让他于后阵等待,就有抢功之嫌。
“他若陷入苦战,我们就立时发兵救援,目前且按兵不动。”胜永与幸村约定后,从平野回到天王寺,已是亥时。
基次为二人敬了临别酒,将二人送走之后,和衣睡了一个时辰,在子时之前醒来了。他已很久未醒得如此干脆了,此时神清气爽,已无任何留恋。
“大家都起来!起来!朝道明寺进发!”基次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命人进兵,“要是大楠公用兵,必不令人知晓踪迹,但后藤又兵卫不会如此。”他令士众点上早已备好的火把,率领两千八百人,沿着大和道,堂堂正正、威风凛凛出发了。
要是敌军的探子看到这等模样,定会吓得落荒而逃。这正合基次心意,他已不想再活下去,反而轻松了许多。他不仅深得秀赖信任,也得家康公青睐,这双重的体面给了一介武将莫名的感动。基次突然透悟:人生不过是为自己寻得葬身之地。他不再关心自己死后会前往极乐,还是堕落地狱,现在只是一心赴死。
基次率军来到藤并寺,稍事休息,同时往道明寺派出了探马。不久,探马回报,前方并无敌军。他遂下令继续赶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穿过誉田,到达了道明寺。
然而,基次正欲率军朝国分进发时,接到探马来报。
“禀报大人!敌军先锋已经到达国分,兵力约两三千。据小人观察,乃是水野胜成部。”
“好!”基次骑在马上,望着昏昧的晨霭,道,“看来敌军也是看到我们的火把才出来的。来得好!”他下令立即渡过石川,占领小松山,然后一马当先,向前飞奔而去。
时下正是酷暑季节,但在晨雾中静静流淌的石川之水却很是清凉。
“渡过了三途川,就可与敌军故手一搏!”基次吩咐。他无一丝畏惧,毫不犹豫往前冲,渡河之后,迅速占领了小松山。从此地沿山坡朝东直奔而下,可直杀进敌军布于东面的阵营。
天色渐明。从山顶可见,东军的旗帜正在前往国分的大道上移动——敌军已经开始行动。根据用兵常识,基次应该在此地等待后军,真田幸村和毛利胜永也曾专为此事到军营一访。但基次已无意在此停留,久经沙场的他十分清楚,情势已非幸村与胜永可掌控。
根据基次的判断,家康处决在二条城与京都纵火未遂的木村宗喜之后,断不会滞留京都。如此一来,战场就不只在大和口,谁都可能和沿着大和口而来的关东大军发生遭遇战。
但即便真田或毛利同基次并肩作战,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论愿意与否,今日这场战争,己方各军只有在哪里遭遇敌人,便在哪里奋力厮杀,听天由命。
后藤又兵卫基次对目下的处境甚是明白。见敌军陆陆续续爬往山顶,他令众人放声呐喊。这乃是不顾后果的大胆之举。
听见小松山上的呐喊时,水野胜成属下的奥田三右卫门忠次正带着六七十人爬山,试图占领小松山,以获地势之利。
“啊,有人呐喊!”
“已有人占领了山头!”
“不是敌军,许是堀或丹羽的军队。前进!”队伍最前面的奥田三右卫门忠次高举长枪,对手下士众大喊。此时,山顶的人呐喊着冲了下来,有如猛虎下山。
“啊!敌人!是敌人!”三右卫门在惊讶中摔倒在地,从山顶冲下来的大军,以基次为首,排山倒海般从他身上碾过。
此乃夏役首次遭遇战。后藤的一千多人马从山顶奋力冲下,奥田军眨眼间溃去,只剩下七八具尸体,如石头般扑棱棱滚落下去。
到了山下的平地,奥田士众慌忙寻找主将的身影,但是奥田忠次已不在世上了。他躺在地上,身旁扎着沾满血污的长枪,早已断了气,小腹还留着被刺伤的痕迹,全身为人踩踏,惨不忍睹。
一举击溃了奥田军,基次率军回到了山顶。
天已大亮。基次在山顶悠悠吃着手里的饭团子,看着山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