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事房由圆木支架外罩幔帐搭建丽成,里边铺着榻榻来,上铺一张棕色熊皮。刀架旁边有一个伊贺的古水壶,里边插花,壶旁为一个正熏着香的香炉。小书案上躺一本抄书,似是兵书。
“请先往这边来。”信十郎先将幸村引往坐垫,自己则坐于茶釜旁,煮起茶来。他与其说是为尽心款待幸村,奠如说乃是在稳定自己的心情。
幸村打量室内一周,冷然凝视着信十郎的一举一动。此人不同寻常,他会说出何等话来?
“大人前面说到的那些……”信十郎把茶碗放到幸村面前,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道,“恩师柳生石舟斋乃在下姑丈。”
“哦?”
“将军幕府的柳生宗矩,为鄙人表弟。”
幸村不禁轻轻拍了拍膝盖。柳生宗矩与德川有着无法分割的关系,柳生为深通兵法之族,亦为深受天下大名瞩目的大器之族。
“就是宗矩,今春到寒舍造访,令鄙人进城……”
幸村不禁哑然,此乃何其大胆、旁若无人的告白!“这么说,大人乃是在柳生先生的吩咐下进城的?”
奥原丰政缓缓摇了摇头,“在下遵从的并非表弟命令,而是恩师的训诫。”
“哦?”
“恩师曾训诫门徒们道:人生不可自主者,唯生与死。”
“生与死?”
“是。唯有生死,乃是我等无论如何劳神都不能自己去主宰。”
“嗯。”
“既不能在想生的时候生,也无法在必死之时逆天命继续苟活。在生死上,人皆无自由,皆为上天的臣子。师父始终训诫我等,要牢记于心。”
“上天的臣子,有趣。”
“因此,人不可一身事二主。无论以谁人为主君,都是上天的家臣。若家臣忘记了本分,一身侍二主,便是对上天不忠。主君只要一个就够了,万不可侍奉二主,沦为奴隶。”
幸村不禁往前膝行了一步,剑圣的话刺痛了他的心,奥原丰政更让他吃惊。
“奥原大人,既然人之生死皆由天定,那么,在现世就不要主君了?”幸村性急地问道。
奥原丰政微微摇了摇头,“鄙人将此看作恩师的严厉自戒,不,应为柳生一旗的族训,乃是整个柳生门皆应秉承的奥秘基石,故鄙人已立下誓言,谨遵师训。”
“这么说,大人并非领俸禄而侍奉丰臣氏了?”
“正是。天既不会塑出人上人,也不会生出人下人,万人皆兄弟,皆是通过生死与苍天联于一起的上天之子。只有明白此理,才得到了恩师的真传。”
真田幸村再次拍拍膝盖,啜了一口茶,“鄙人第一次聆听柳生的奥秘啊,实乃三生有幸。”他放下茶碗,道:“这么说,大人本不欲侍奉丰臣氏,乃心有所期,才进城的?”
“正是。”丰政使劲点点头,微笑道,“此场战事在鄙人看来,并非丰臣与德川的战事。”
“哦?”
“此为洋教徒和对太平心存不满的浪人发起的战事,无论愿意与否,被无端推上风口浪尖的,却是可悲的太阁遗族。这些啊,鄙人表弟柳生宗矩看得十分清楚。”真田幸村只觉胸口被狠狠刺了一刀。正如丰政所言,幸村自己怕亦是故意把太阁遗族卷入旋涡之人。
“但,我并非接受了表弟吩咐,才决定进城。表弟乃是将军幕宾,与德川亲近,丰政只想多些历练而已。”
“鄙人倒真想听一听。至多在半年之内,必会决出命运的大坂城,为何竟能引得大人前来?”
“一言以蔽之,”丰政微笑了,“乃是为了把与战事无关诸人救出。真田大人想必也知,右府不消说,淀夫人怎会喜好战事?还有那位高贵的千姬夫人、那些不谙世事的公子小姐,他们怎会盼望打仗?把毫无战意的人从中解救出去,此为一介为苍天做家臣的习兵法者当尽之贵。先师的声音始终回响于耳畔,不才方才带人入得城来。”
真田幸村凝视着奥原丰政,哑然。
在这样一个尘世,真田幸村第一次看到一个如此慈悲的兵家,其境界之高,俗人焉能知之?
丰政似也看清了幸村的为人,字字句句都无一丝虚伪,都充满了一个自任为“天之臣子”之人的谦逊与诚恳。
说来,此战确非秀赖母子与家康之战。那么,究竟是谁与谁在争斗?奥原信十郎丰政一语道破:此为洋教徒的不安和浪人的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