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当今天下,德川家康是仅次于太阁的大人物啊。”
“仅次于太阁?”
“是。太阁身患重病,内府大人正在京中代太阁掌管天下。若治部大人愿意和内府大人友好相处,就不会发生战事;即使有些骚乱,也成不了气候。可治部大人若想取代内府掌管天下,日本又将陷入苦海。若再打起来,你比我还清楚结局。只要战争还未发生,我和神屋就绝不放弃努力。九州的大名,多半向我们举过债,因此我们多有交情。怎样,你愿助我们一臂之力否?”
宗室态度出奇地恳切,让女子大受感动。
“请姑娘多些慈悲心肠。”宗湛激动地插上一句。
女子抬起脸,双眸满含热泪,“话已至此,小女子若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奴家答应便是。”
“真是难为你了。”
“不,奴家原本抱着必死之心。二位若相逼,我自会一死。你们要是憎恨奴家,奴家在博多也待不下去,所以……”
“不,不,这都是我的疏忽。见谅,我并不知你的身世。”宗湛取下头中,尴尬地低下头,抓挠鬓角,“既是如此,我就给令尊令堂送个好消息,快把他们的住处姓名告诉我。”
女子不答。看来,她确是要强,绝非只求一己私利的庸脂俗粉。她又道:“小女子到治部大人身边之后,只需弄清治部大人对内府态度如何?”
“是。治部大人最近想移到名岛城,到时我们自会安排你和大人同行。”
“那么……”女人脸上现出迷人的微笑,“我的赎身钱……”
“当然会一文不少交给你的老板伏见屋藤兵卫!”宗湛忙道。
可女人却道:“小女子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不用你们交了。”
“什么?”
“奴家既然决定要到治部大人身边,自然会让大人交钱……否则我也太丢脸了。”
“哦?”宗湛看了一眼宗室,“真令人吃惊!岛屋,你以为如何?”
“不用担心。连这点决心都没有,奴家怎能担起重任?”女人道。
“有道理,真令我等须眉佩服!”
女子略带蔑视地觑了二人一眼,放声笑了,“小女子还有一事求二位。”
“你只管说。”
“我极有可能跟治部一起进京,还请允准。”
二人不禁睁大眼睛,面面相觑——此女子不愧是博多花魁。岛井宗室不禁一拍大腿,连连叫好:“不愧是博多第一,佩服佩服!”
女子在岛井宗室的陪伴下出了宗湛家门,忽又陷入了沉默。她钻进檐下早就备好的轿子,看都没看一眼前来送行的宗湛。她心中既痛苦且紧张:自己本不想再回去,可如今还是乖乖去石田身边,此举是为了那些背井离乡的百姓吗?如是,那么石田治部少辅不就是罪魁祸首?刚才自己还跟宗湛说,既不憎恨太阁,也不憎恨领主,当然也不必憎恨石田治部少辅。石田也无非被操纵的偶人,但这个偶人却可能再次挑起事端,点燃战火……
所有的船只都出海了,阵阵瑟瑟的秋风从海上吹了过来。女子盯着轿外,却只管想心事。
不仅船只都向朝鲜驶去,大道两侧到海边密密麻麻的土窖,全都空了,不用说米麦,就连酱汤、盐巴、衣料、武器,也都一点不剩装到船上运走了。可是,那些船果真能顺利地将一切送到远在朝鲜的将士手里吗?
听说从去年年底到今年春天,守蔚山的官兵连死马和老鼠都吃光了,还吃了好多天白土。将士们怎能不抱怨?可是他们为何热衷于发动战事,让天下陷入困境呢?
在十一月初,撤兵的命令一下,所有船只都被集中起来。船夫当中居然还夹杂着七十多个女人。人们都以为是人手不够,才把这些女人抓来,可是有人上前一问,她们居然回答,是自愿随鸟羽九鬼嘉隆手下水军出海。“我们的男人一到朝鲜后,就再也没回来。为了把他们找回来,才毅然随军出征。哪怕只剩骨头,也要找回来!”女人们乘着船,乘风破浪去了。这些船果真能免遭灭亡,成功抵达吗?
人世间的不幸如此深重,或许最终,每个人都无法去怨恨什么。
女子出生于萨摩和泉郡的上出水地方。她出生时,村里尚有五十来户人家,可最近父亲写给她的信函上却说,现在村人已经骤减至十七户。由于父亲宁肯卖掉女儿也不愿离开故土,现在成了村里的里正。可是治部说,若村子里再有一人逃亡,里正就必须交一斗米。听到三成这些话,她当即愤然离开。可如今,她却不得不在宗室的陪伴下返回……
一旦心中充满憎恨,女子就坚强起来,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不会觉得痛苦,她会立刻隐藏起所有的憎恨,展示自己的千娇百媚……到底是因为什么罪孽,才有战争?恼人的迷惑如蜘蛛网般纠缠着她,轿子却已在岛屋邸前停下了。
岛屋邸和神屋宗湛家极相似,正面宽十三间,纵深三十间,建筑坚固。穿过九尺长的土地面房间,便到了里面。紧靠海滨单筑了一座华舍,此便是三成下处。
“一言不发走了,最好一言不发回去。”听宗室这么一说,女子才放松下来。
三成处似有客人,外边摆放着两双麻底草鞋。女子走进外间,故意谁都不看一眼,默默坐在茶台旁边。
这座孤立的建筑周围,有十八名武士日夜把守,左首还专门为武士建了一个临时门房。这却还不能让三成完全放心,听说不久后,他还要搬到名岛城去,在那里等待诸将归来。
三成为何不愿住宗湛家而转移到这里,女子此时似明白了一些:宗湛已把家业完全交给儿子打理,自己专心茶道。茶道礼节不允许带刀,三成恐是因此感到不安。
“真是岂有此理!你们难道打算容忍那些行为?”忽然传来三成的怒吼声,“伊集院忠栋乃萨摩的顶梁柱,太阁大人也曾多次褒奖过。岛津龙伯义久怎能对这种行为坐视不管?”
听到这话,女子知道今日的访客还是岛津老臣,便是伊集院忠栋和町田出羽。忠栋还在不住申辩,只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我虽身在博多,京城和伏见的所有事情却了如指掌。龙伯是不是也频繁出入内府官邸啊?只是拜访内府倒也没什么,不会引起非议。可我听说内府也特意去拜访龙伯……身为岛津族人,若是主动邀请内府,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