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乳母有些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看着茶茶。茶茶一脸僵硬地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轻轻交给秀吉。秀吉接过孩子,脸上有些异样。一瞬间,满座都陷入了莫名的沉默: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呢?
“不要说是五官长相了,就连腿脚都和大人的一模一样啊。”大藏局用干涩的声音道,“哎,公子,快看看,这便是父亲啊。”
秀吉没有出声,视线依然落在双眉微蹙的婴儿脸上。若非要说相似,那张像小猴子般的脸上,大概只有皱纹与秀吉相似吧。大藏局可真会说话!秀吉尴尬支吾道:“唔……”
“长得又快,连哭起来都和大人一样,声音洪亮。”
“晤。”
“爱吃奶,尤其喜欢洗澡……”
“唔。”
“听说喜欢沐浴的婴儿,将来皮肤会很白净……”
“茶茶。”
“在……在。”
秀吉盯着茶茶和婴儿,仔仔细细地比较起来。虽然茶茶已抬起头来,但表情依然显得僵硬,她终于憋不住了:“大人,听外面的传言说,您觉得这个孩子不是我们夫妻的,而是茶茶一人的孩子……”
“唔。长得很像。”
“大人的意思是……”
“像。的确很像。”
“依大人看,孩子到底像谁?”
所有人脸上都呈现出难以言状的不安、恐惧和紧张。这个孩子自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有传言说长得很像大野修理。良久,秀吉的表情才舒展开来,笑道:“像,像。从额头到眼睛和茶茶一模一样。哈哈哈哈。”
大藏局轻轻推了推茶茶的膝盖,想让紧张的茶茶缓和一下,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脸早毫无血色了。茶茶却笑了,伸出手道:“既然面也见了,孩子就交给我吧,省得把大人的衣服弄脏了。”
然而,秀吉的视线依然没有从孩子脸上移开。他刚才所说的“像”字意味深长:首先,孩子的长相像茶茶,这自然不用说;另外,和已经去世的鹤松也很像。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突然间觉得孩子的某些地方竟像浅井长政,那又高又直的鼻子让他想起了长政的夫人阿市。
一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会残留着祖先和亲族的影子,这些特征,外人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来。孩子这张脸上有秀吉的影子,有大政所的影子,或许还有在秀吉幼时就已离开人世的父亲木下弥右卫门的影子。一股哀伤之情突然像海啸一般向秀吉心头涌来,明明应该欢喜,可为何总觉得悲伤?
“哦,哦,哦……”秀吉突然脸贴着婴儿,不停地亲起来。孩子受到惊吓,一下蜷缩住身子,睁大了眼睛。他睫毛很长,看人时目光总是游移不定。
“莫非这个孩子身体虚弱?”秀吉亲着孩子,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长叹不已。
女人们看到秀吉落下眼泪,都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并没有心存疑念……
“别把大人身上弄脏了。快把孩子交给我吧。”茶茶道。
秀吉小心翼翼把孩子交给茶茶,却又要了过来。孩子的小嘴似是在吮吸什么。秀吉笑了起来,却立时泪如泉涌,他心中竟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这把老骨头究竟还能活多久,能活到孩子多大的时候?即使这孩子能活到十岁,自己却不知能否挨到六十九。“太可爱了,简直太可爱了。”
“大人,还是给我吧。”
“你急什么,再让我抱一会儿。”
“这……”
“鹤松扔下我一个人去了……我们二人再也无法相见了。如果这一次是我先死了,我们不是又无法相见了吗。”
“……”
“母亲差一点就能见上这孩子一面,可惜……”秀吉抓起孩子蜷缩着的小手,放到嘴边使劲亲吻起来,“在这个无缘之人难以谋面的世上,我们却经常谋面,这才是我的儿子呢……真不知怎么疼你才好啊。”亲够了,秀吉才恋恋不舍地把阿拾交给茶茶,可视线还是离不开孩子的脸,全身也在微微发抖。在外人看来,这哪里是一个太阁或天下人,完全是个正直而淳朴、深爱着孩子的老父亲。
不知什么时候,女人们都红了眼睛,只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感人的一幕。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正如秀吉所感怀的那样,大政所和阿拾擦肩而过,未能谋面。然而有缘之人却能碰面,真不可思议。现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幸运正在青睐秀吉。
“茶茶,你能不能给关白写封信?”
“啊?”茶茶吃了一惊,盯着秀吉。
“我不想让你们互相憎恨,大家必须和睦相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
“在这个世上,能够共同生活,绝非一般的缘分。我听说有人为关白取诨号,简直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