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下告退了。”
家康抬抬微睁的眼,对向他招呼的忠次道:“拜托了!”说完,他便沐浴着舒适而凉爽的南风,继续探索考验他的神佛之心。
神佛虽未直接现身说话,但是这次大病及痊愈,清楚地向家康表明佛法无边。若违背神灵之意对付秀吉,神佛自弃之;若比秀吉更遵从神意,就可蒙受更大恩惠。
“作左,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软弱了?”
“不,更是坚强,好像把体内之毒都排除掉了。”
“毒?”
“是,妄想之毒。”作左说着,压低声音,“仙千代的事必须马上去办吗?不过,我另有一事,想请示主公。”
“何事?”
“主公对秀吉提及的婚事有何打算?大病之后,心意可有变化?”
“嗯,”家康沉吟,闭眼想了片刻,“有变化。”
“有何变化?”
“秀吉如能照我的意思办,我便高高兴兴地把她娶过来。”
“秀吉如果能合主公的意……”
“对!作左,我和秀吉一直是旗鼓相当,神佛才让我得此大病。”
“哦!”
“但,此后神佛的心,既不在秀吉身上,也不在我身上,而是矗立在更高处,静观我们两人。”
“哦?这种看法真是有趣。”
“不偏袒秀吉,不庇护家康,这种不偏不倚,最能顺应神佛的意志。生与死,我们皆不可知,我不会像丹羽长秀那样悲哀地切腹!”
作左卫门微笑地听着。“主公真是大彻大悟啊!哦,长闲来了,今日莫再说热了!”
“嘿,不然,你也来试试?”
本多正信笑着站起身,迎接长闲,“来,请到这边来,主公很喜艾灸。”长闲在门口伏地施礼,取过松丸所捧的器具,来到家康身边。“先让在下为大人把脉。”家康默默伸出右手,道:“今年的晴天太多了,庄稼都干枯了吧?”
他将话题轻轻岔了开……
第九章 女关白
七月十五的盂兰盆会,跟着宗易学过茶道之后,丰臣秀吉的妻子宁宁亲手端茶给小姑朝日姬。
佐治日向守秀正死后,朝日姬始终未能释怀,而宁宁以母亲般的口吻不断地劝说和开导她。宁宁说,不论怎么哀伤,人死不能复生,不如想开点,改变心态,以关白之妹的身份愉快地活下去。
宁宁今年三十八岁,整天郁郁寡欢的朝日姬比她大五岁。可是宁宁劝说时,并未因二人的年龄差距而产生不谐之感。她十四岁时便嫁给了二十六岁的秀吉,从那以后,一直以嫂嫂的身份对待比她年长的朝日。
在大坂城,宁宁被称为西苑夫人,秀吉晋升为内大臣后,她正式被称为北政所。七月十一,当宣布秀吉就任关白一职时,她也成为从三品丰臣吉子了。人生真是恍然如梦。结婚的时候,新房就设在清洲偏僻处,新婚之夜是在稻草上铺上薄被子度过的,而现在她竟然成了这雄伟的大坂城的西苑主人。他们夫妇的地位,远比生前让他们敬若神明的信长夫妇高了许多。秀吉初时被信长称为猴子,如今已是关白大人,而他的妻子宁宁则是从三品北政所了。
劝说的,是当今世上最为幸运之人;被劝说的,是不幸之极的丧夫之人。尽管两人境遇有天壤之别,宁宁还是非劝不可。这不是自私,她是在尽一个嫂嫂的责任,使这可怜的小姑不至于跌落到不可救药的深渊。
“你整天这样失魂落魄,大人和母亲也心情不快,而且……”宁宁说着,看了看庭院外夕阳西下的天空,“也与去世的日向守的遗愿相违。”
朝日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宁宁。
“日向守从来心里装着的都是天下人,才毅然作了痛苦的抉择。现在为了不使他的血白流,你要遵守妇道。我这么说,你可能又要伤心落泪了。你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我才希望你重新认真地斟酌斟酌。若你违背了大人的意愿,日向守在九泉之下能安心吗?”宁宁说着,又递糕点给朝日,却看不起自己来:小姑依然无动于衷,也许在想着寻短见,可是,我还说得这么认真!
说服人或责备人,应寻得恰当时机。如时机没找对,非但没有效果,甚至会令对方反感。宁宁明知这一点,却还是喋喋不休。
“夫人,她是不是绝了饮食,想随日向守去呢?侍女们说,她好像几天没吃东西啊!”宁宁的妹妹、浅野长政之妻屋屋曾悄悄说过。不只妹妹一个人这么说,婆婆大政所也多次说起这令人担心之事。
因此,宁宁才特意把朝日姬安置在婆婆和自己都看得到的屋子里,利用一切机会尽力劝说她。但宁宁毕竟也是个女人,忘不掉自己的快乐和得意,因此有时会任性地表现出些许强硬。今日她一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噤口了。
朝日接过宁宁递给她的茶,愁肠百结、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庭院里的绿叶。过去的她,看起来一直比实际年龄小,可是现在——也可能是因为夏天人会瘦吧——她突然苍老了许多。听到宁宁的劝说,她心里只想:又来了!
“朝日夫人!”
“嗯!”
“我好像惹你生气了。你知道吗,人都有无可奈何之事。我打算干脆地把你的想法和情形告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