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矢矧川,就得到探报,说性急的信长已经从岐阜城出发,向小谷城方向推进。
“众位,加快步伐!”
队伍过了三河,经过尾张、美浓,斗志逐渐高昂。当他们抵达近江战场时,已经是六月二十七,烈日炎炎。
德川军进入近江时,信长和浅井父子已经开战。
浅井家的盟友朝仓,从越前源源不断送来援军。为先发制人,信长率军直逼小谷城。但浅井军在信长的威吓与攻打下,却闭城不出,单待朝仓到来。
二十二日,信长一度将军队调至姊川南面。其用意是防止朝仓从背后袭击、包围。接下来,他猛攻浅井前哨横山城。
横山城不断求援,浅井军终于出小谷城,将主力推至野村一带。和浅井军遥相呼应,朝仓也在野村左边的三田布好阵势。以姊川为界,双方决一死战的时刻终于到来。
二十七日上午巳时四刻,信长在横山城以北的峰峦近处、龙鼻山一带升起大帐,调度全军。
阵地上围起帷幕,却没有顶棚。六月末的阳光炽热地照射着,帷幕挡住了风。这样一来,信长无法再披挂整齐。他脱去盔甲,罩一件有蝴蝶纹的外褂,露出雪白的单衣,头戴黑斗笠,高声嚷叫着,最后终于连外褂也脱了。“好毒的日头。很好。越前的山猴子们,战袍里净是痱子,肯定痛苦不堪。根本不必穿这个。”
最后,信长连白色的单衣也脱掉了。隆起的肌肉直接暴露在烈日下,只剩下那顶斗笠,模样十分奇特。这时,丹羽长秀全副武装跑了进来,像刚从浴盆里出来一般,他顾不上擦拭满脸的汗珠,禀道:“三河的家康已经到了。”
“滨松的亲家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信长大步迈出帐篷,冲着沿山坡走来的家康高叫着,挥起手来。
“长秀,滨松的亲家既已到了,将众将叫到这里来,立刻议一议。”他一边挥手一边命令道,高声笑了。这是欢迎家康到来的笑声。“来来,快进来。先进来擦擦汗。啊呀,真是个大热天。今年无疑是个丰收年。真是痛快的决战。哈哈哈!”
“我来晚了。”家康施了一礼。他到了帐中,取下头盔。信长赶紧示意两个杂兵给他扇风。
“滨松又发福了。而我却这么瘦。”信长猛地拍了一下裸露的手臂。
“其实并未吃什么好东西,大概是天性宽和的缘故。”
“哈哈哈,你是心宽之人吗?在金崎城时已经取笑过了,啊呀,你总是瘦不下来,要小心呀。”信长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太热了,请原谅。”他拍了拍斗笠。
家康舒心地笑了。在外人眼中,他们就像是毫无隔阂的亲兄弟,不,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但生于乱世的男子,又怎能容许自己有丝毫懈怠和大意?
“滨松,你真是不可小觑。来时大概已经打探清楚敌情吧,你准备向哪里推进?”
家康脸上仍堆着笑容:“我看见敌人已经在姊川对面的野村、三田地区布好阵势。”
“好眼力!右边是浅井,左边是朝仓。”
“既然好不容易从兰河赶来,我准备驻扎西上坂附近,隔姊川与朝仓氏对峙。”
信长双眼突然放射出灼灼的光芒:“那对你过于危险了,还是从长计议吧。”
家康目光锐利地盯着信长,道:“何出此言?”
“不,你误会了。你千里迢迢前来助我,已令我感激不尽。若我再让你去和越前的精锐作战,万一发生意外,恐被后人唾骂。”
家康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他从信长的话里领悟到了两种意思。一是信长自己能够打胜仗,应尽量避免接受别人的援助;二是信长不想让家康的军队损失过大,这并非出自策略,而是信长真实的想法。后一种想法,让年轻的家康热血沸腾。
信长的下属端过凉水,放在二人面前。跟家康一起过来的井伊万千代赶紧取过清水喝了一口,尝试是否有毒。
信长呵呵笑了。家康好像并未留意,他喝干水后,平静地说道:“您好像忘记了我的年龄。”
“我怎么会忘记!你今岁二十九了吧。”
“您难道不明白吗?二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勇往直前的年纪。三河人不辞辛劳来到此处,可不愿像老人一样充当候补的角色,我们要把朝仓打个落花流水。”
“明白!我非常清楚你的心情。但你若发生意外,将使骏河、远江和三河一带陷入混乱。你考虑过此事吗?”信长的勇气和力量越强大,家康就越觉得不能后退。拥有三河、远江六十万石领地的家康,决不能生活在拥有二百四十万石领地的信长的羽翼之下。
是否永远处人下风,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种场合下的意志。如果甘愿屈服于对方的强大,家康毫无疑问将堕落为信长的附庸。想到这里,家康猛地皱起眉头,盯着信长:“这不像是您说的话。我们长途跋涉而来,是因为我认为此事比守护好三河、远江的领地更加重要。”
“即使你的领地陷入混乱,也没关系?”
“那是自然。第一要务是平定近畿。如果因在这个战场战死而遗憾终生,我怎会领家臣们前来?”
“好!”信长挥手道。不愧是滨松,说话头头是道。信长对他又恨又爱。
家康的言外之意是,他和信长都是天皇的武将,并无等级之别。信长从他的话中感受到了独立、自尊的霸气。
“你是认为这次战争会对平定天下大有益处,才赶过来的?”
“不仅仅是这一次。所有关乎身家性命的进退,都是平定天下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