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近一只脚迈下了走廊,另一只脚还在走廊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於国蜷缩在昏暗角落,一动不动。
月光越来越皎沽。信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被自己的亲哥哥算计了。杀,还是被杀,一阵厌恶涌上心头。银色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越发显得凄凉。此后将何去何从,必须在这一刻作出决断。
“您对付忍者很有一套。”波太郎依然语气平静。“这种本领或许足以对付令兄,但您听我说,杀人者总会被杀。‘我执’不过是人类执著于自我本身、虚元缥缈的泡沫罢了。”信近依然不语,默默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他感到孤独,似乎要融入那清冷的月光。
“您意下如何?不如遂了他的愿,藤九郎信近从此在世间消失。”
“你是想让那个忍者代替我?”
“下野守大人会以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哦。”
“杀了信近公子,同时让於国背负不贞之名……或许他还会说,与於国暗中来往的原本就不是信元,而是信近……”
“你是说,他会散布这样的谣言?”
“在下斗胆这么认为。”
波太郎压低声音,继续道:“如果信近公子答应就此‘死’去,我会让於国随您一起去‘死’。”
“於国小姐也——”
“对。”波太郎转换了语气,婉转地说道:“在下在出云国有一个朋友。他是簸川郡杵筑大社一个小神社的铁匠,虽身份卑微,但和在下却是知己。他姓小村,叫三郎左……”
信近静静地听他说话,一言不发。波太郎似乎想让於国将那里作为安身之所。他知道波太郎想对他说,若无藏身之处,可暂且与於国在那里栖身。
但他没有回答,走到院子里。虫鸣划破了夜晚的宁静。“多谢你。听了这番话,我已打定了主意。”
“决定去——”
“暂且作此打算。”
“多保重。”
信近迈步离去。虫鸣间断了一阵,然后又响了起来。后门传来看家犬的狂吠,说明信近已经平安到达了小门。
城门外传来了吊桥吱吱呀呀的声音。
“於国。”波太郎对昏暗角落里的於国说道,“不必伤心。你只是看到了尘世的人心。可怜的……卑小的……人心。好了,没什么好悲伤的。”
月光越发清冷、明亮,胡枝子的叶片挂上了露珠。当吊桥重被吊起,周围除了虫鸣,再也不见别的声响。
第九章 小豆坂之役
天文十一年,秋。
连日未雨,城中十分干燥。城里处处篝火。红色的火焰映在白色的墙上,出征前夜的骏府城中心仿佛耸立起海市蜃楼,显得格外美丽。今年二十四岁、微微有些发胖的骏河之守今川治部大辅义元不时敞开紧贴铠甲的衣襟,擦一擦腋下的汗水。他还未戴上华丽的头盔,而是把它挂在了身后的床上,但是胳膊和腿上都已戴好了护甲,显得格外威武。他赤着脚,腿上搭着一块鹿皮,坐在榻榻米的凳子上。
壮行宴已经准备妥当。白楂儿的三方台上摆着胜栗,还有佐酒的海带。
只待边城消息一到,便马上喝了壮行酒,摔杯出征。
义元身边坐着他的老师和军师——临济宗高僧太原雪斋禅师,他脸上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两侧是家臣元老,一气排下,这和尾张织田信秀的家风迥然成异。
义元之母乃中御门大纳言的女儿,出身高贵。他脸上淡淡擦了粉,描眉涂唇。容貌、装束无不流露出贵族的优雅,但他的体格和眼神中却有不同寻常的阳刚之气。义元在十八岁那年春天便继承了兄长的家督之位,在动荡中磨炼出一身硬朗的骨骼,成长为强悍的武将。
“我们的敌人是甲斐的武田。还有……”他总是小声告诉大家,“还有父亲的舅父北条早云的儿孙……”他时时提防着自己的堂兄弟们,却从未将尾张昀织田氏放在眼里,也从未想过织田氏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义元受母亲影响,从小就一心向往京都文化。当他在富士的善德寺出家,埋头于学问之时,这种向往愈发强烈了。京风中的安逸祥和是所有人的追求。到底谁能将此风流布天下,让万民均得以享受安逸和祥和呢?
今川氏原本属足利一族,在东海岸骏、远、三一带,与吉良氏并称两大望族。基于出身高贵的自豪感,少年义元决心在世间普及贵族文化。但兄长氏辉去世,十八岁的义元还俗继承了大业。从此义元开始实现自己的志向。他首先重用亲信太原雪斋禅师,决心让骏河国内处处飘溢贵族文化的芳香。他制定种种法令并在民间贯彻实施,领民们对他十分景仰,纷纷称其为仁主。当然,他的志向并不局限于此。同源之族足利氏已经威严扫地,故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进京辅政,执掌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