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阁很好奇,你是怎么提早知道一旦开闸,永定河水便会倒灌的?”张居正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在郭朝宾的身上一转,使得后者身子再是一颤,恨不能缩进地里去。
杨晨也不隐瞒,就把自己一开始就反对建闸说起,一直说到无奈之下自己铤而走险大闹宫门。虽然他说这番话时尽量做到言简意赅,而且不参杂着任何私人的感情在里头,但张居正却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这让他看向郭朝晖的目光就更不善了。好嘛,手下官员几次三番提醒他,他还是如此冥顽不灵不知变通,这位工部尚书已不能用刚愎自用来简单概括了。
而对于杨晨那淡然而对的态度,张居正却很有些欣赏:“看来你对水利一道确实有不浅的认识了?据本官所知,你也是科举出身,还担任过一县县令,怎么就会对此道大有研究呢?”
杨晨自然不能解释说自己是因为前世专业才会对水利之事大有研究,只能归结为爱好:“下官少时就对堤坝、河流等事特别有兴趣,之后又在读圣贤书的空暇里看了一些这方面的著作,虽然从未拜过什么名师,却也有一些自己的心得。”
“阁老,杨晨他在浙江绍兴府诸暨县为县令时也曾率治下民众抵抗过洪灾。之后更在当地修起了极其坚固耐用的堤坝,并因此保了诸暨几年都不受水患影响。他也正是凭此功劳而连年考评为上等,最终被调来京城工部任职的。”秦纲这时候又出言补充了几句。作为张居正秘书一类的存在,他自然要掌握更多的资料了。
张居正这才赞赏似地冲杨晨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还真做到了学以致用哪,好!”
听张居正如此称赞,杨晨本人倒还没什么,可秦纲与郭朝宾却是面色稍稍一变。要知道张居正向来对人要求严格,极少会直接肯定某人所做之事,更别说用个“好”字了。他现在这么夸赞杨晨,已是极大的褒扬了。
“郭尚书,你手底下明明有懂得水利,能使我京城太平的好官。可你却不懂得用,反而将他投入天牢,致使今日京城出了如此祸患,你说本阁该当如何惩治于你啊?”张居正神色一敛,又看向了郭朝宾。
郭朝宾这时候心里是既悔且惧,更不敢在张居正面前继续分辩,只能低头承认:“是下官轻信人言,才有今日之失。这次京城遭难,都是下官一人之错,还请阁老重罚,以安民心。”
“哼,光惩你一人便能安我京城数万民众之心了吗?若是如此,本阁便是请旨杀了你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张居正恨恨地盯了郭朝宾一眼,这一下,更郭朝宾身子打颤,再次跪倒在地,不敢有丝毫反驳。
在斥责了郭尚书几句后,张居正才又把目光投向杨晨:“杨晨,虽然此番你的一片苦心没能被朝廷接纳,但本阁希望你莫要心有怨怼,今后好好将自己所学展现出来,为朝廷尽自己的所长,使京城,以及别处河流不再肆虐。”
“下官明白,下官不敢有任何怨怼,定当继续竭尽所能。”杨晨赶紧再次躬身答应道。同时心里对张居正也多了几分敬意。
在他想来,张居正既是当朝首辅,又权倾天下,自然是个颐指气使,不把任何官员瞧在眼里的存在。而现在看来,这位张阁老浑不是那么回事了。他能以如此语气来安慰自己这么个小小的七品主事,就足可见其心里想的更多还是国事朝事,而不是什么上下尊卑之别。
这让杨晨心里不觉首次对自家兄弟的决定产生了异议,这么一个一心为国的国之柱石,自己兄弟真要与之为敌吗?但很快地,他又抛开了这个想法,至少就目前来看,自家两兄弟和张居正的距离还是太远,实在不可能成为他的敌人,现在还是为国出力是正经。
想到这儿,他便再次拱手道:“请阁老恕罪,下官还有几句话要说。”
本来在借杨晨打压惩治郭朝宾,又安抚了他后,张居正就会把他打发离开。毕竟作为内阁首辅张阁老有太多的事情要忙,最多他会在过几日提拔一下这位有些本事的工部主事。可现在见他突然这么说,张居正便随口问道:“却是什么?”
“下官虽然身在天牢不知城里具体救灾情况如何。但想必百姓日子一定不好过,而且城内积水虽然少了大半,但终究还有不少。对此,下官还请阁老为防可能出现的疫病让百姓和官府中人莫要生饮河水,甚至是最好不要喝河中和城中积水,而是凿井取水饮用。请他们不要嫌麻烦,不然是很可能被河中的病毒感染的。”说着,杨晨郑重施礼。
虽然张居正并不明白杨晨说这些的意思,但却看得出他是出自一片真心。便点头道:“好,本阁准你所请。看来你对灾后救民也是颇有些想法的,本阁打算用你来救民,你可肯受命吗?”
这分明就是在给杨晨一个立功的机会了,他自然不会推辞:“下官必尽自己所能帮京城百姓度过此次水患!”
在将杨晨打发出去后,张居正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这个杨晨确实是朝中少有能干又肯干实事的官员了。”
秦纲听他如此夸赞,便不觉凑趣道:“这或许是阁老您的影响吧。”
“呵,你这小子,怎么也学会逢迎拍马这套了。”
“阁老想必还不知道吧,这位杨主事他还是您的同乡,也是江陵人氏。”
“哦?”张居正明显一愣,旋即轻轻摇头,笑容更盛了些。
第五百零七章 凶徒是谁?(上)
得了张居正的任命,虽然杨晨的官位依旧不变,只是工部里一个小小主事,但在这次京城水患后救灾一事上的话语权却早已超过了原来主持大小事务的顺天府等各大衙门的官员。就是工部里那些官职要远高于他的人,在接下来的排水、安民等等事务上也得照着杨晨的意思去办。
虽然这些上司被一个七品小官指挥着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但在明知道其是张阁老所指派,同时又清楚他之前是如何一力反对开闸的先见之明之举的,众人也只能听从杨晨的指挥,做好各项工作了。
而杨晨也确实没有叫张居正和那些官员们失望,在他的指挥下,京城的自救显得更加有条不紊,同时因为有他的格外强调,不让百姓随意取水引用盥洗,而是必须自新凿的深井之中打水而用;再加上他比之前官员更看重灾民聚集地周围的环境卫生,甚至都命人找来生石灰等消毒之物铺撒于暂时的住宅周围,使得本来最叫人担心的疫情都没怎么发生。
对此,最有发言权的自然是太医院那边的太医,以及京城本地被召集起来的大夫郎中们了。他们即便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灾难,却也从自己师傅前辈口里听说过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惯例。而这一回,在杨晨的各项措施下,虽然灾民中依然有不少体质不好的相继病倒,但却并未酿成叫人所惊惧的疫情,京城局面依然平稳。
而正是因为如此,杨晨在这些负责善后的官员心目中的威信也就彻底确立了起来,随后他的每一条措施,都会被手底下人不打折扣地执行,救灾工作于是更加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