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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第1页)

吴黄豆说:“这是你搞的对象?”吴绿豆说:“甭瞎说,人家的舅舅可是这个中学的老师。”吴黄豆说:“她舅舅是老师咋啦,咱大还是粮管所长哩!”吴绿豆不想说这些,便问:“哥,你来做啥?”吴黄豆说:“咱队的地瓜吃完了,跟咱大要粮食。”绿豆说:“我的计划吃过头了,昨天我到咱大那里去了一趟,想跟他要点吃的,他把他自己的计划给了我二斤,还不是成品粮,是地瓜干。你没见,要救济的挤了一屋子。”吴黄豆说:“咱不是要救济咱是借,见了麦子就还!”吴黄豆又说:“下年就要考大学了,甭光顾着搞对象,把心思得用在学习上,咱弟兄仨就指望你上大学了!”绿豆说:“知道。俺两个嫂子都好吧?”吴黄豆说:“好!要是食堂把伙食办好,她们哪个不欢得四个牙的草驴似的!”说罢弟兄两个都笑了。

吴黄豆来到他大的办公室,正像弟弟说的那样挤了一屋人,个个都伸脖子瞪眼跟他大吵架,一看基本上都认识,是各生产队的队长。有的说:“吴所长你不能见死不救,看着社员饿死!”有的说:“又不是跟你要粮食,是跟你借粮食,麦子一下来就还。长利也行你说几分利吧!”吴福说:“不是我不给你们粮食,我是咱公社一个看粮库的,你们得找徐主任批,他把整个粮管所都批给你们,我都没啥意见!”队长们一见吴黄豆来了,像天上降下了救星,一齐说:“你儿子来了,看你借不借给他吧!”吴福说:“来要粮的没有儿子,只有队长。你们去找徐主任吧,他批多少我发多少!”队长们一条声地吼着“找徐大头去”,蜂拥着上了公社。吴黄豆迟疑着不走。吴福说:“你不去找徐主任还愣在这里做啥?给你说吧,没有特殊!”吴黄豆本觉得借粮是手到擒来的事,一看这场面知道问题严重了,也跟队长们一齐去了公社。

吴福见队长们都走了,推开了里间的门,徐大头徐主任正挣扎着从床底下往外爬。吴福伸手拉着他帮着往外拽。徐主任身子重,两人费了很大的劲,徐主任才从床下爬出来,他抹着头上的蛛网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你这样做就对了。饥饿刚刚开始,各生产队还都能凑合着过些日子,估计撑个半月二十天问题不大。这些吃物你给我看好了,这是全公社农民的命根子,没有我的条子一斤一两不能动,钢要用在刀刃上,粮食要用在快要饿死人的时候。先紧着生产队的吃物往前撑,能撑多长时间就撑多长时间。如果现在就往下批粮食,十个粮管所也不够。你像今天似的,都推到我身上来,挨骂我挨。有人骂你,你也甭生气都是骂的我,谁让我当这个官儿哩。”吴福说:“事到如今挨骂是小事了。徐主任你放心,我知道我管的已经不是粮食,而是全公社农民的命了。”他接着又愁眉苦脸地说:“徐主任你就是批条子,这库里也没多少粮食往外日弄了。你是公社干部,县里开会时你也反映反映,这样折腾下去会出大事。”徐主任叹息一声说:“不瞒你说我给上边写过不止一封信,都是泥牛入海没了消息。”他又接着说:“现在咱得凭良心干事了。半个月之内包括马书记谁都找不到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他打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儿说:“这是我老家的地址,只准你一个人知道。”

吴黄豆队长还没进庄就被大田里干活的社员围住了,知道没弄来粮食都嗷嗷地叫起来。有的说国家小气,不舍得先打开几座国库让老百姓尝尝牛奶面包,把共产主义的福先拿出一点来让老百姓享一享。有的骂徐大头不是东西,国家的东西又不是你家的东西你把这么紧做啥!当然也有埋怨吴福不顾父子情面乡亲情面的。吴黄豆叫了几个人去清理仓库,除了种子和牲口精料,从几个囤底子里清理出二三百斤棒子和一些小杂粮。吴黄豆叫把这些粮食都磨成面粉,交给魏英俊。他在社员大会上说:今后的主食是胡萝卜。胡萝卜也不能尽饱吃,大人小孩平均一顿一斤。抬积肥只用男劳力,妇女都下地挖野菜,没有妇女的人家男人去挖,必须平均交够三斤,谁交不够谁就甭想吃胡萝卜。最后他说:“大家再苦熬个把月,收了麦子就是国库不开,我保证也叫老少爷们打着滚儿地啃发馍,到时候魏英俊不给你们发馍,你们就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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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七章(10)

从此以后三户庄就过上了吃胡萝卜、喝野菜稀粥的日子,过去吃厌了的又甜又面名叫栗子香的地瓜,已成可想而不可得的宝贵之物。女人们每人一只篮子一把铲子三五成群,四散到野地里去寻找可食的野菜。野菜说白了就是野草。幸好什么草可食,什么草有毒,她们都一清二楚。神农氏及其数千年的前辈为她们趟好了路子,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有些野菜不但能治饿,还兼有清热败火的作用。中国人特有的药食不分领先世界的优势,通过这次群众性大实践,无疑将有进一步的发展,有重大的发现与发明也是说不定的。

这次“挖野菜运动”(三户庄人语录)与诗发生了关系。三户庄人把附近的野菜挖光了,她们不得不到远处去挖。柳叶儿、何樱桃、范巧巧等六七个年轻女人身轻腿快,挖野菜竟挖到了司马井附近。公社鞠贯一副主任正在土公路上散步,见一群漂漂亮亮的小媳妇在田里挖野菜,不由得盯着她们看,看着看着便想入非非,想入非非大天白日头的便手足无措,手足无措便以诗言志,于是吟咏道:出得门来往西霎(中原土语即看),一群大姐剜菜芽;早知大姐来剜菜,满地种上大嘎嘎(中原人对男性生殖器的俗称)!柳叶儿她们早看见了这个鞠瘦猴儿都没有理他,听见他念这首诗都气坏了,柳叶儿攥起拳头要去揍他,心想看你那猴儿样老娘一拳一脚就放倒了你!可是人家是公社干部她不敢打,人家整个社员还不跟整个小鸡似的?不打又出不了这口气,或许是情急智生,福至心灵,柳叶儿心里忽然冒出四句诗,于是大声吟唱起来:地里种屌古来稀,独有城西鞠贯一;若是嘎嘎丰收了,请问你家有多少X?一群媳妇齐声叫好,让柳叶儿再念一遍给他听听。鞠副主任本想占一份便宜,结果被人家狠骂了一顿,也不散步了,灰头土脸回头就走。他走了老远那不堪入耳的诗句还一句一句往耳朵里灌,心里不由得骂起来:“跃进就跃进,还叫农民作什么诗,她们不学会做诗我还挨不了今天这场骂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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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八章(1)

一天上午,吴黄豆哭哭啼啼、慌慌张张跑进了魏天霖的家门,在魏天霖床前扑通跪了下去说:“大叔,救救咱队的麦子吧!”魏天霖的老婆杨玉花吓了一跳,忙把他拉起说:“黄豆,有啥急难事坐下跟你大叔说。”吴黄豆说:“刚才几个老人把我拉到麦地里,扒着麦稞子让我看,麦稞子都捂黄了,有的开始枯死,他们说这麦子别说一万斤,一千斤也收不到。咱朝上报的指标是三万斤,咱的目的是打一万斤,现在连一千斤都收不到咋治呀!”

魏天霖躺在床上几天了,烧得满嘴燎泡,听了吴黄豆的话两个嘴角一扯苦笑了笑,又无奈地摇摇枕上的头,有气无力地说:“你还没醒,你还在梦里。那麦子能打一千斤你不该哭,该笑了。”吴黄豆听罢吃惊地瞪着两眼急切地问:“大叔,依你的眼光看那密植的麦子一亩能收多少?”魏天霖说:“多说收五十斤,少说二三十斤。这三五十斤还是地头地边的,中间密植的地方一斤也收不了。”吴黄豆一听这话“娘啊”一声大哭起来,一把鼻涕泪两行。杨玉花拉他劝他,魏天霖说:“你让他哭。他这一哭说不准能醒过神来。”

吴黄豆哭了顿把饭时间自动停住了,问:“大叔,你说这麦子还有法子救不?”魏天霖说:“年前有法救,徐主任也下令救过,马书记不让救,你也跟着马书记犯混。种地有种地的规律。土地也好粮食也好,不是人想怎么日弄就让你怎么日弄!现在麦子是没法救了,不过咱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魏天霖说到这儿又眯上了眼睛,再不吭声,他不敢说出他想的挽救办法。他说出来估计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说他是白旗,破坏分子,拉他到社员会上受辩论;一个是吴黄豆没这个胆量不敢担当如此大的干系,从此当了缩头龟,不领着干了。现在整个庄子全指望他挑头哪!

吴黄豆见魏天霖不说话,又急着问:“大叔你说呀。你说还有啥路可走,你指条路,是山咱爬,是水咱趟,俺吴黄豆不当孬种。”魏天霖仍旧眯着双眼不吭声,仿佛是睡着了。杨玉花端来半碗凉水说:“他大你喝口水。”魏天霖挣扎着坐起来,端过水碗喝了两口又递过去,依旧躺下闭上眼睛。

吴黄豆更着急了,又给他跪下说:“大叔,你不说话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我说你是白旗,还要开会辩论你,是我不识真人,都是小侄的错,请大叔原谅侄子!”魏天霖想:这是到了啥时候了?是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候了。我既有法子就得说呀,不说对不住老少爷们也对不住自己。他说:“把这几百亩密植小麦犁了。”

吴黄豆吓了一跳说:“犁了做啥?”魏天霖说:“赶季节啊!犁了点播春棒子,早种早收老少爷们早天接口,少受罪呀!”“公社知道了会不会当破坏分子抓咱?”魏天霖说:“我担心的就是你怕担过。你想想,你手里捏着几百条人命哪!一条命跟几百条命比起来算啥?”吴黄豆再一次追问:“大叔,一亩只能收三五十斤,这数目你治准了?”魏天霖说:“治准了!苗挤苗如火烧,再过半月二十天就现形了。”

吴黄豆听了一拍大腿说:“犁!我明天就……”他没说完魏天霖就摆手止住了他,说:“有你这一个字就行,不要你动手也不要你担责。”“我是代理队长,我不担责谁担责?我破上了,大不了去牢里蹲二年!”魏天霖说:“你出去给队里办事去,办成办不成都得在外头蹲七到八天。你回来麦改棒子啥事都完了。上边不查问便罢,查问你一口咬定不知。”“那不都得查到你头上去?”魏天霖说:“我反正是白了,不过是再白点。”吴黄豆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他哭着问:“你说我到外边给队里办事去,队里没啥事要办呀?”魏天霖想了想说:“怎么没事办?你把队里那点钱带着,给一家买一只小锅来。”

三户庄的庄稼人每家确实需要一个锅。大炼钢铁把他们一下子炼到陶器时代去了。所不同的是陶器时代的民众使用陶器烧煮大约是不犯法的,食堂时代则不同,社员若是用陶罐烧煮会被带上“反对大办食堂”的帽子论处。处理的办法极为简单快捷,民兵们见你家冒烟推门进去,一脚踏破陶罐转身走人。如果发现陶罐中有吃物则满屋搜查,缴获所得送进食堂。成立食堂的###个月里,三户庄各家的瓦罐都被李作侠带着部下踏了个遍踏了个光。

天下苍生 第八章(2)

食堂里整整一个白天都是供应开水的,但到了夜晚魏英俊则关门大吉,这时谁要是渴了即便是老人和孩子,对不住得很,也只有以凉水解渴。所幸的是在那段日子里有正经粮食撑着肚皮,人们的身体壮实,喝点凉水顶多蹿两泡稀屎也闹不成大事。如今棒子地瓜没了,光吃胡萝卜喝野菜稀汤,体质渐弱,如果再喝凉水不躺进坟墓也会躺进医院。魏天霖想到了这一层,再加上让吴黄豆躲避耕翻密植小麦点播棒子的责任,便立逼着他外出买锅去了。

吴黄豆前脚外出,何樱桃后脚便邀柳叶儿去挖野菜。她扳着她的肩膀悄悄地说:“柳哥,你今天得到俺家睡去!”柳叶儿惊喜地问:“黄豆呢?”“他外出给队里办事去了,得七八天才能回来。”这时许骡子正好进来,柳叶儿故意大声斥责何樱桃:“你胆儿真小,自己的家吓得啥?还非让俺给你做伴儿去!”何樱桃也趁机代柳叶儿向许骡子请假:“许哥,把柳叶儿借给俺用几天!”许骡子从她们的话里早听出黄豆不在家,又一向知道她俩味甜,笑着说:“用去用去!馋狗不肥白搭东西。你们俩要是能给俺鼓捣个儿子出来,就省了俺的事了。”

她们与几个大闺女小媳妇挖了一天野菜,过了秤记入各自的小本儿,喝罢汤就双双进了何樱桃的住房,何樱桃闩上门,返身双手吊住柳叶儿的脖子。“哥哥,想死人了!”柳叶儿男人衣装,活脱脱一个挺拔俊俏的大小伙子,在她面前何樱桃也越发温柔妩媚。柳叶儿亲了她一口问:“想男人了不是?”说着就往何樱桃怀里摸,何樱桃深解其意马上解开衣扣。柳叶儿立即抓住了她的两只乳房捏弄着说:“俺就喜欢你这两只欢蹦活跳的小白兔。”何樱桃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柳叶儿:“咱们那次去不二门求子也有几个月了,你咋还没动静?”柳叶儿说:“谁知道!俺估摸不是他不行就是俺不行,反正俺俩中间有一个不行的。”何樱桃说:“真是急死人,俺都替你们着急!”柳叶儿说:“甭急,你急有啥用?你又变不成男人。”何樱桃说:“不行的话,你借个屌用用,看能不能怀上”。柳叶儿没多想,说了句“就借你的”,接着骑到何樱桃身上。

当三户庄吃得米干面净没有一星儿粮食的那天,救济粮下来了,大口小口平均八大两,一半棒子一半地瓜干儿。时下里什么都计划,连吃粮也计划,就是省长县长乡长也不管个大个小、肚子大肚子小都一个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公平。徐大头的估计是准确的。在他躲起来的这些日子里,生产队长们没有少找他,但问谁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问马书记也说不知道,看样子不像撒谎。马书记是一把手,平日里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在二把手失踪的情况下,他独独不管救济粮。没人指靠了,各生产队队长便领着社员向食物的广度和深度进军,挖了地里的野菜,又去撸树上的叶子,为粮管所节省了一批吃物,为缓和以后更加严酷的饥饿奠定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徐大头一回公社,便夹起他那辆旧自行车到各生产队去了,看他们的仓库看他们的食堂。他还是那个样子,赶上哪个队的食堂开饭,他就跟社员一起喝野菜汤或野菜粥,吃胡萝卜;跑累了就在生产队食堂并排放几条凳子,或在牛屋里铡碎了的麦秸上撂下他笨重的身子,躺下之前依旧抹下手表让人替他看着时间并同时嘱咐一句:“到时间不醒就用脚踢!”徐大头跑了几天之后,又让他的那辆破自行车驮着进了粮管所,把一个小本儿交给吴福,对他说:“按这上面的数字发粮。有几个生产队动用了牲口精料,给他们补齐,不能亏了牲口。”

在这段吃胡萝卜喝野菜或树菜汤、粥的日子里,三叫花子淋漓尽致地表演了他的特技:舔碗。吃完了他用秤称着分到的胡萝卜,喝完了用勺子量着分到的汤或粥,伸出他又肥又长的舌头,沿着碗的内沿吧唧一声舔过去,挂在那里的面浆浆就一点没有了,比抹布擦过了还干净。他双手转动着黑色大海碗,一下一下舔过去发出一连串狗舔食时发出的吧唧吧唧的响声。舔完了碗边又舔碗底。舔深深的大海碗碗底时,他能够不让鼻尖碰着碗的任何部位。三叫花子把舔得干干净净的碗亮给大家看,说:“这多好!一点粮食也不糟蹋。队里几百号人一天三顿,一年要刷洗掉多少粮食!”这是他讨饭多年学会的唯一有用的技艺。如果说三叫花子意欲在大庭广众中推广他的舔碗技艺,魏英俊的技艺却是在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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