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看有好戏看了,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容黄八麻子挤到前面,便有人喊∶『上去!上去!』更有人将他抬了起来。周少棠很有风度,伸手拉了他一把,自己偏到一边,腾出地方来让他对立。
经此鼓舞的黄八麻子,信心更足了,『周少棠,我辩不过你输一桌酒席。』
他问∶『你输了呢?』
『我输了,一桌酒席以外,当场给大家磕头赔不是。』
『好!你问我答,我问你答,答不出来算输。你先问。』
周少棠本就想先发问,如下围棋的取得『先手』,所以一听黄八麻子的话,正中下怀,当即拱拱手说∶『承让,承让!』
『不必客气,放马过来。』黄八麻子,人高马大,又站在东面,偏西的阳光,照得他麻子粒粒发亮,只见他叉手仰脸,颇有睥睨一世的气概。
『请问,现在有一种新式缫丝的机器,你晓得不晓得?』
『晓得。』黄八麻子看都不看地回答。
『这种机器,一部好当一百部纺车用,你晓得不晓得?』
『晓得。』
『既然一部机器,好当一百部纺车用,那么,算他每家有五部纺车,二五得十,加十倍变一百,就有二十家人家的纺车没用处了,这一点你晓得不晓得?』
『晓得。』
『二十家的纺车没有用处,就是二十家人家没饭吃。这一点,你当然也晓得。』周少棠加了一句∶『是不是?黄八麻子请你说。』
『这有啥好说的?』黄八麻子手指着周少棠说∶『这件事同阜康要上排门,有啥关系?你把脑筋放清楚来,不要乱扯。』
『你说我乱扯就乱扯,扯到后来,你才晓得来龙去脉,原来在此!那时候已经晚了,一桌酒席输掉了。』
『哼哼!』黄八麻子冷说,『倒要看看是我输酒席,还是你朝大家磕头。』
『好!言归正传。』周少棠问∶『虽然是机器,也要有茧子才做得出丝,是不是?』
『这还用你说!』
『那么,没有茧子,他的机器就没有用了,这也是用不着说的。现在,我再要问你一件事,他们的机器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外洋来的。』
『是哪个从外洋运来的?』
『我不晓得,只有请教你「万宝全书缺只角」的周少棠了。』
『这一点,倒不在我「缺」的那只「角」里面,我告诉你,怡和洋行,大班是英国人。』周少棠这时变了方式,面朝大众演说∶『英国人的机器好,就是嘴巴大,一部机器要吃掉我们中国人二十家做给人家的饭。大家倒想,有啥办法对付?只有一个办法,根本叫他的机器饿肚皮。怎么饿法,不卖茧子给他。』
这时台底下有些骚动了,『嗡嗡』的声音出现在好几处地方,显然是被周少棠点醒了,有些摸到胡雪岩的苦衷了。
这样的情况不能继续下去,否则凝聚起来的注意力一分散,他的话就说不下去了,因此找到一个熟人,指名发问。
『喂,小阿毛,你是做机坊的,你娘是「湖丝阿奶」,你倒说说看!』
在家络丝,论件计酬,贴补家用的妇女,杭州人称之为『湖丝阿奶』,小阿毛父子都是织造衙门的织工,一家人的生计都与丝有关,对于新式缫丝厂的情况相当清楚16ks。一路在线看书,当即答说∶『我娘先没有「生活」做,现在又有了。』
『是啥辰光没有「生活」做?』
『上海洋机厂一开工,就没有了。』
『现在为啥又有了呢?』
『因为洋机厂停工。』
『洋机厂为啥停工?』
『我不晓得。』
『你晓不晓得?』周少棠转脸问黄八麻子,但不等他回答,自己说了出来,『是因为不卖茧子给它。』然后又问∶『养蚕人家不卖茧子,吃什么?
茧子一定要卖,不卖给洋鬼子,总要有人来买?你说,这是哪一个?『
黄八麻子知道而不肯说,一说就要输,所以硬着头皮答道∶『哪个晓得?』
『你不晓得我告诉你!喏!』周少棠半转回身子,指着『阜康钱庄』闪闪生光的金字招牌说∶『就是这里的胡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