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向外国银行借钱,十万廿万银子,只凭胡雪岩一句话就可以借到。如今特为要请洋人吃饭,可见得数目不小。古应春想了一下,拿出一本同治四年的洋商行名簿,翻到『银行』这一栏问道∶『是不是十家都请??胡雪岩看这十家外国银行∶一、阿加剌银行二、利中银行三、利商银行四、汇泉银行五、麦加利银行六、汇隆银行七、有利银行八、法兰西银行九、汇丰银行十、丽如银行这一着,他倒踌躇了。因为通称外国银行,而国籍不同;尤其英法两国,一向钩心斗角,各自扩张势力,如今为了左宗棠设厂造船,更加不和。如果请在一起,彼此猜忌,不肯开诚布公相见,岂不是白费功夫?于是他问∶』分开来请如何?『
『当然可以。不过,小爷叔,照我看,只请有用的好了。一次弄妥当了,其余的就不必理了。』『那末,你说,哪些是有用的呢?』
古应春提笔在手,毫不考虑地在五、七、九三家银行上面一钩。这也是胡雪岩意中,因为汇丰银行在古应春是必不会少的;既有汇丰,便有麦加利与有利两家,因为这两家是英国银行,与汇丰的渊源较深。
但是,汇丰银行却并非纯然英国银行。它原名『香港上海银行有限公司』,同治三年创设总行于香港,资本定为港币五百万元,由英国的怡和洋行、仁记洋行;美国的旗昌洋行,以及德国、中东的商人投资。华商亦有股份加入;古应春即是其中之一,而且以此渊源,得以充任上海分行的买办。
香港上海银行的上海分行,较总行迟一年成立,派来的总经理名叫麦林,是英国人;与古应春是旧识,久知他干练可靠,且又是本行的股东,因而延揽他出任买办。古应春接事后第一个建议是『正名』;香港上海银行的名称,照英文原名直译,固无错误,但照中国的习惯,开店不管大小,总要取个吉利的名字;用地名,而且用两个地名作为银行的名称,令人有莫名其妙之感。如果『香港上海银行』之下,再赘以『上海分行』四字,更觉不伦不类,文理不协,难望成为一块『金字招牌』。
麦林从善如流,接纳了古应春的意见,依照中国『讨口采』的习俗,取名香港上海汇丰银行;简称汇丰银行或汇丰,无论南北口音,喊起来都很响亮。而且南北口音,都无甚区别;不比麦加利银行的麦加二字,在上海人口中便与北方人并不一致。
古应春的第二个建议是,股东的国籍不同,彼此立场不同,就会意见分歧,形成相互掣肘,无可展布的不利情况。所以主张以英国为主体,逐渐收买他国股份;同时联络友行,厚集势力,相互支援。亦为麦林所欣然接纳。
汇丰所联络的两家友行,当然是英国银行,亦就是麦加利与有利两行。有利是上海资格最老的外国银行,创设于咸丰四年。它是英国的海外银行之一,总行设在伦敦;在印度孟买及上海都有分行。
麦加利银行是英皇发布敕令,特许在印度、澳洲、上海设立分行的股份有限公司。总行设在伦敦;咸丰七年在上海开设分行,广东人称它为『喳打银行』;喳打的是英文『特许』
一词的音译;可是上海人却赚喳打二字拗口,索性以它第一任总经理麦加利为名,叫它麦加利银行。
麦加利银行完全是为了便利英商在印度、澳洲、上海的贸易而设,所以跟胡雪岩在阜康钱庄的同行关系以外,还有『销洋庄』生意上的往来。
『这三家银行当然有用。』胡雪岩踌躇说,『只怕还不够。』『还不够?』古应春这时才发觉,谈了半天,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弄明白;只凭彼此相知既久,默契已深,猜测着谈论,毕竟是件可笑的事,因而扼要问道∶(奇*书*网…整*理*提*供)『小爷叔,你要借多少银子?』
『至少一百二十万。』
『这是银行从来没有贷放过的一笔大数目。』古应春又问,『是替谁借?当然是左大人?』
『当然!』
『造轮船?』
『不是!西征的军饷。』
即令是通晓中外,见多识广的古应春,也不由得楞住了,『向外国人借了钱来打仗,似乎没有听说过。』他很坦率地说∶『小爷叔,这件事恐怕难。』『我也知道难。不过一定要办成功。』古应春不再劝阻了。胡雪岩从不畏难,徒劝无效;他知道自己唯一所能采取的态度,便是不问成败利钝,尽力帮胡雪岩去克服困难。于是他问∶『小爷叔,你总想好了一个章### 程,如何借,如何还;出多少利息,定多少期限?且先说出来,看看行得通行不通?』
『借一百二十万,利息不妨稍为高些。期限一年,前半年只行息;下半年拔月按本,分六期拔还。』『到时候拿什么来还?』
『各省的西征协饷。』胡雪岩屈指算道∶『福建四万、广东四万、浙江七万;这就是十五万,只差五万了。江海关打它三万的主意,还差两万,无论如何好想法子。』『小爷叔,你打的如意算盘。各省协饷是靠不住的!万一拖欠呢?』
『我阜康钱庄担保。』
『不然!』古应春大摇其头,『犯不着这么做!而且洋人做事,讲究直接了当;如果说到阜康担保的话,洋人一定会说∶』钱借给你阜康钱庄好了。只要你提供担保,我们不管你的用途。「那一来,小爷叔,你不但风险担得太大,而且也太招摇。不妥,不妥!『想想果然不妥,很能服善的胡雪岩深深点头,』外国银行的规矩,外国人的脾气,你比我精通得多;你看,是怎么个办法?『他说,』只要事情办通,什么条件我都接受。『』洋人办事跟我们有点不同。我们是讲信义通商,只凭一句话就算数;不大去想后果。洋人呢,虽然也讲信义,不过更讲法理;而且有点」小人之心「,不算好,先算坏,拿借钱来说,第一件想到的事是,对方将来还不还得起?如果还不起又怎么办?这两点,小爷叔,你先要盘算妥当;不然还是不开口的好。『』我明白了。第一点,一定还得起,因为各省的协饷,规定了数目,自然要奏明朝廷;西征大事,哪一省不解,贻误戎机,罪名不轻。再说,福建、广东、浙江三省,都有左大人的人在那里,一定买账。这三省就有十五万;四股有其三,不必担心。『』好,这话我可以跟洋人说。担保呢?『
『阜康既然不便担保,那就只有请左大人自己出面了。』『左大人只能出面来借,不能做保人。』『这就难了!』胡雪岩灵机一动,『请协饷的各省督抚做保,先出印票,到期向各少藩司衙门收兑。这样总可以了吧?』『不见得!不过总是一个说法。』古应春又说,『照我看,各省督抚亦未见得肯。』『这一层你不必担心,左大人自然做得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花样,他最擅长。』
『好的。只要有把握,就可以谈了。』古应春说∶『我想,请吃饭不妨摆在后面;我先拿汇丰的大板约出来跟小爷叔见个面,怎么样?』
『大板』是『大老板』的简称;洋行的华籍职员,都是这样称他们的『洋东』。汇丰的『大板』麦林,胡雪岩也曾会过,人很精明,但如上海人所说的很『上路』,凡事只要在理路上,总可以谈得成功。所以胡雪岩欣然表示同意。不过还有些话要交代明白。
『老古,』他说,『我的情形本来瞒不过你;这年把你兼了汇丰的差使,对我个人的情形有些隔膜了。我如今是个「空心大老倌」,场面扯得太大,而且有苦难言。福建这面,现银接济跟买军火的垫款,通扯要亏我二三十万;浙江这面,代理藩库的帐,到现在没有结算清楚。有些帐不好报销,也不好争,因为碍着左大人的面子;善后局的垫款,更是只好摆在那里再说。这样扯算下来,又是二三十万,总共有五十万银子的宕帐在那里,你说,怎么吃得消?』
『有这么多宕帐!』古应春吃了一惊,『转眼开春,丝茶两市都要热闹;先得大把银子垫下去。那时候,小爷叔,阜康倘或周转不灵,岂不难看?』
『岂但难看?简直要命!』胡雪岩紧接着又说,『说到难看,年内有件事铺排不好,就要显原形。我是分发福建的道员,本不该管浙北的盐务;不过浙江总算闽浙总督管辖,勉强说得过去。如今我改归陕甘总督差遣了,将来必是长驻上海,办西北军火粮饷的转运;浙北盐务,非交卸不可。要交卸呢,扯了十几万的亏空,怎好不归清?』
『这就是说,年内就要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