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忍受的野人。 项王是个金尊玉贵的王爷,从来讲究衣食穿戴,每天都会清水香花佳人服饰地洗澡,出门的衣裳还要熏香,如今被一个全身又脏又臭,样貌又异常可怖的野人抱个满怀,鼻子闻到的全是不堪的味道,眼睛看到的,全是纠结在一起的头发胡子和脏污,他简恨不得自己晕死过去算了。 这时,傅卓也跳了下来,一迭声地问:“王爷,你没事吧。”问得虽关切,人却站得老远,还占稳了上风处,半点过来相救的意思都没有。 项王只好自力更生,他现在气都不敢喘,更谈不上提气运功了,只得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尽量从那人怀里挣出来,能跑多远跑多远,至于这狼狈的形象和一位王爷的身份是否相符,这也已经顾不得了。 他喘息着好不容易靠近傅卓,面无人色,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个到现在还躺在地上,居然没有再起来的野人,语不成声地说:“傅大人,这就是你要献给大王,用来交换青麟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这就是你所说的,钟灵奇秀,万中无一。” 傅卓干笑一声,很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对那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喊:“你有多久没洗澡换衣服了?” 那人抬眼看过来,也许是迟疑了一会,也许仅仅是太长时间没有和人说话,所以忘记了语言,过了好一阵子,这才慢慢地说:“从我不再长身体之后,他们就没有再送衣服进来了。这里虽然有池塘,但为了防止我顺水逃出去,早就堵死了,已经变成脏臭的死水,洗不了澡,也洗不了衣服。下雨的时候,我会借雨水洗洗,不过,不会很干净,而且,京城也有一个多月没下雨了。” 他语速很缓慢,有时说一两个字就要顿一下,但随着短短一句话,语调由艰涩而渐转流畅。 项王忽然低低咦了一声,脸上的厌恶之色,渐渐变为震惊,开始听这人说话,还只是觉得声音出奇得好听,可是随着他语气渐渐从容流畅,那声音简直就似天下最珍贵的宝石在轻轻敲击遥远国度最神秘的水晶杯,竟是不可思议地悦耳。 傅卓脸色沉了下来:“你需要什么,难道不会对下人讲吗?” “我说过一两次,他们没有送水和新衣服进来,我后来就没说了。”他的语气极之平淡,仅仅只是因为要回答傅卓的疑问,因此加以说明,没有任何不满或愤怒。 傅卓的脸却渐渐黑如锅底,就是站在一旁的项王,也明白过来了。 做为傅家的骨血,傅汉卿就算被关起来,当家的人倒也没有要故意薄待他的意思,只是负责的下人们,难免各有私心,开始还不敢太慢待他,渐渐见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过问他的事,自然也就开始为所欲为了。 一个傅家少爷每月的用度都是有例银拔下来的,傅汉卿被关了,银子自然归管理他的下人拿,傅汉卿吃多少,用多少,管事的人就少拿多少。自从傅汉卿身体完全成长,下人自然就省下买衣服的钱。要再想得深一层,只怕近几年来,傅汉卿吃的喝的,下人都未必肯在其中动用一文钱,不过是直接在厨房,看有什么残汤剩饭就拿什么过来。甚至有时候,有别的事忙,隔个一两顿,甚至一两天不送饭,也极有可能。这么一个无人过问的囚犯要水洗澡,更加不会有人理会,没准他开口要求之后,还要换来一顿刻薄的讽刺嘲笑甚至谩骂。 傅卓沉着脸,僵在那里,一时竟说不得话。 傅汉卿被关了十多年,第一次见到人,竟然也没有什么激动高兴或好奇,甚至不多问一句,傅卓不说话,他也就不催,慢慢坐回他刚才躺着睡觉的大石板上,慢慢低下了头。 项王见场面僵了下来,小心地轻轻拉拉傅卓手袖子。 傅卓这才乱咳一声:“十七弟,我是大哥,现任的家主,你还记得吧?” 傅汉卿没说话,只是在大石板上点点头。 “这些年来,你在这里确实受了委屈,如今有个机会能够出去,享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你愿不愿意?” 傅汉卿还是不说话,仅仅点点头。 傅卓微微放了心:“大王有意选择美貌男子献予晋王,原本属意青麟,就是我的儿子,你的侄儿,你入关前,他才四岁,现在你还记得他吗?” 傅汉卿依然点点头。 “我以为你比他更加合适就向项王爷推荐了你。”说着伸手指指项王。 项王无奈得勉强咧咧嘴,做个微笑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的,我的那个天啊,我是来看长相的,我是来验货的,我可没做主,我可没答应推荐一个到底长成什么样都完全不知道的野人,就算他的声音好听,可我也顶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啊。 有心想要推脱,看到傅家老大恶狠狠的表情,他还只得非常识趣得把所有的话又吞回肚子里去。 “你愿不愿意去把青麟换出来,从此享尽人间富贵,彻底摆脱眼前的囚禁生涯?”傅卓问得飞快。 项王在旁暗自好笑,说得可真是轻松漂亮啊,最重要的说明,一个字也没提,一个九岁就被关起来,对于男宠,娈童只怕全无概念的人,哪里分得清其中厉害,一听能逃出牢笼还不立刻同意。 果然不出所料,傅汉卿又点了点头。 傅卓万料不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心中大喜,朗声道:“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 傅汉卿依然是很听话很顺从地点点头,然后……坐在那石头上,一动不动。 傅卓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叫一声:“傅汉卿!” 傅汉卿依然点头,依然不动。 项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迟疑了一下,先深吸一口气,然后摒住气息,轻手轻脚地靠近过去,强忍着对脏污地排斥,认真打量傅汉卿,然后心中慢慢升起一个疑问。 这个……该不会……不可能……绝对不会吧!这人怎么说,也不该在见到十多年唯一一次的来客后,还可以坐回他睡觉的石板,继续瞌睡吧? 傅卓看看项王的表情,再仔仔细细看看一颗胡子头发乱蓬蓬,遮得眼睛闭起来睡觉也没有人可以发现的脑袋还在一点一点时,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怎么有修养的人,这会子也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了。更何况,武将世家的傅家大佬,历代都是姜桂之性。 他黑色的脸渐渐透出紫色,深吸了一口丹田气,发出霹雳般的怒吼:“傅汉卿。” 狮子吼在任何时候都具有震聋发馈的作用,就算是傅汉卿也全身一震,硬生生给吓得跳了起来,就如同无数偷懒睡觉而又被忽然叫醒的人一样,很迷茫很惊慌很昏沉沉地四下张望,估计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傅卓慢慢地弯屈十指,在听到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之后,项王已经非常识相地连退了十步,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又再退十余步。 傅卓死死盯着眼前人,努力克制着自己抬手一拳打过去的冲动:“你刚才点头,到底算不算答应我了。” 傅汉卿这时才明白事态似乎有些严重,藏在乱发之后的眼睛透出点迷茫:“我刚才答应什么了?” 傅卓铁青着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答应代替青麟成为送给晋国的重礼。”气急败坏之下,他已经没有心情再给这场赤祼裸的罪行,加上任何漂亮虚伪的形容词令了。 傅汉卿似乎怔了一下,又似乎并没有,他只停顿了很短,几乎不易察觉的一个瞬间,然后用依旧平常自然,仿佛只是拉家常的语气问:“我若不答应,青麟是不是脱不了身?” 这个问题令得傅卓眼看就要暴发的愤怒被理智生生压了下去,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道:“你留在这里,只能白白把你的一生,消磨在高墙之内。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那么长,岂可轻掷光阴。你答应这件事,就可以走出这园子,走出傅家,甚至走出小小的梁国。以你的容貌,晋王必视你为掌上之珍。晋国是天下有数的强国之一,得晋王恩宠,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你得不到的……” 在梁国叱咤风云十余年的傅家当代家主,强自镇定得试图说服眼前的人,而心中却越来越慌,他努力地劝说自己镇定,努力地在心中极力搜寻着傅汉卿可能在乎的一切“如果你答应这件事,我可以以家主的身份免除你母亲的奴藉,让她正式成为傅家的人,把她的灵位移入祠堂,代代受傅家子孙供奉。这可是她到死都求不来的好事……” 傅卓的声音有些纷乱了,他尽一切可能想要说服傅汉卿,然后却越来越感到没把握。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可以打动傅汉卿。他对傅汉卿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但他总记得,十余年前,九岁的傅汉卿被送入废园的前后。 做为家主继承人,他一直沉默着旁观了整个过程。他至今仍然觉得,傅汉卿顺从得走进废园,即不是被傅家家主的愤怒所慑,也不是被傅家铁卫的威仪力量所震,甚至未必是因为他母亲不停的哭泣哀求他不要再给她惹祸而心软屈服。 傅卓还记得,当时仍是青年的自己,无声得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态度走进废园,那一刻心中清晰地感觉到,这孩子的服从,仅仅只是因为,他厌烦了。他厌烦了一天到晚有人围在身边,他厌烦了围绕他而产生的一切争斗纠缠,他只想要个清净,仅此而已。 这样一个人,如何去说服他。 傅家的子弟们从小就学习如何在家中出人投地,如何在朝中争取地位。而自幼就拥有绝世风仪的傅汉卿,即使母亲出身卑下,他若能善用他的天赋以及所有为他而痴迷的叔伯祖辈,绝不难在家族中爬上高位。 不肯这样做的傅汉卿真会把荣华富贵放在心上吗?他不知道。 一个盼着儿子能让自己一步登天,却一再失望,至死仍是奴藉,总是怨恨儿子给自己惹祸,从不曾关心过亲生之子的女人能在儿子心中占多大的位置 ?他不知道。 以傅家满门未来的兴衰荣辱可以说动他去救傅家未来的家主吗?从来不曾善待过他的傅家,可以让他去做牺牲吗?他不知道? 傅卓一切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救自己的儿子,如果傅汉卿不同意,那就打晕他,绑了拖去。不管那十多年前,就让隐然为半个家主的自己,暗暗心间凛然的孩子,在这十几年幽居中,是变得更可怕还是更不可思议,他要救他的儿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要救他的儿子,哪怕天崩地裂,何惧灰飞烟灭。 然而…… “我答应。” 简单的三个字,干净,平和,从容,淡定。 傅卓说到一半的话,倏然而止,那一瞬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还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傅汉卿却已答得这般干净俐落,简单干脆,仿佛只是答应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 傅卓怔怔望着傅汉卿,有些迟疑地说:“你答应?” “我答应。”傅汉卿淡淡点头“虽然我刚才点头时有点神智不清,但即然我点了头,就算我答应了,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会反悔,所以……” 有大蓬的胡子挡着,没有人看得到他的微笑:“我们去换青麟吧。”
第三章 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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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卓没有给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发呆,当机立断:“好,我们走!” 话是可以说得很干脆的,但是,真正要走,才会发现,并不那么简单。大铁门打不开,四周全是加厚的围墙,为了防止傅家的高手跃入,或被囚禁的人跳出去,围墙被一再加高,上方又洒了许多毒刺,就算是轻功高手,也无法保证,一跃能直到墙顶,正好踩在从墙头突出的梯子上,而绝不会沾到半点毒。 抬头看看上方,傅卓的眉头纠结在一起,项王在旁干笑着说:“看样子得让他们把梯子架下来。” 然而,让下人们爬到最高,再放下另一个加到足够长的长梯,还要确保完全不沾到墙上的毒刺,似乎是一件颇为麻烦,极为耗时的工作。 而现在,傅卓最耽误不起的就是时间。他唯一的儿子还陷在险境之中,谁也不知道,晚去一步,傅青麟会遭遇什么。 项王看到他不耐烦的表情,连忙笑着说:“傅大人请放心,王上必不致为难青麟,大王其实也……”说话间,他看到那个又脏又臭,无论怎么看都和绝世美人扯不上关系的野人随随便便走到院墙边,轻轻松松抬起手,仿佛只是简简单单地在墙上按了一下。 然后,项王后半截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整个人完全僵木,甚至不能思考。 一个足以容一人穿过的洞,就这样凭空出现。 真说起来,武将辈出的傅家,武功高强者不在少数,能一拳打穿墙壁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但这墙是用做囚禁的,曾经加厚加固过。纵然以傅卓的功力,要打穿墙,也需要凝神运气,全力出拳,就算成功,也颇为伤神耗力。 而傅汉卿却只是随便抬了抬手,没有任何准备动作,不需丝毫动气时间,纯以柔力,无声无息,轻松自如地把坚固的牢房变做畅通的大道。 看到项王目瞪口呆的样子,就连忧心如焚的傅卓也不觉一笑,在他耳边低声道:“王爷,我说过,他若不愿意,其实没有人可以真正关住他。” 项王勉勉强强干笑一声,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以傅家当家的身份,还要这般好声好气和一个囚犯商量,明明心急如焚,也不敢立马把人打晕捆上就走,傅家关的这可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把这种轻轻抬手,能把墙壁穿个洞的危险人物当男宠送给晋王,这要出了什么事,谁担那个责任啊。 傅卓却不理会他的惊疑,完全不讲礼仪地直接扯了他的袖子就走:“没时间了,我们走。” 项王身不由己被他扯着出了破洞,而傅汉卿一语不发,跟在后面。 傅汉卿的步子很慢,就连走路都有一点懒洋洋的味道,然而,无论傅卓如何快步奔行,他总是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五步距离内。 项王眼见着傅卓把自己一路拉出府,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再看到府门外,一辆大得吓死人的华丽马车,他这才猛然惊醒,大叫道:“傅大人,你不是打算就这样把人送进宫吧。”他回头一指那个依旧一身酸臭,满头须发,足以吓死人的怪物。 傅卓头也不回,脚下不停:“自然不是,总要由王爷先行通报一声,说清原委,才好把人献上。” 项王猛打寒战,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要我……告诉皇上……我把这个……有可能十年没洗过一个干净澡……头发胡子都分不清……衣服不知道有多久没换过的人当做宝物献上,要换走文武全才,以俊美闻名天下的……傅郎?” “那又有何不可,明珠蒙尘,拂去灰尘,还是明珠。汉卿比青麟俊美不知道多少倍,由他来换青麟有何不可。”傅卓答得理直气壮。 项王却有放声大哭的冲动,你傅家老大为了救儿子豁出去,我还有无限光明的未来,我还有我的荣华富贵要享呢,你让我把这么一个又脏又臭的人推到大王面前,你不怕死,我还没活够啊。 “这个,至少,总要让他沐浴梳洗,才好见驾吧。” “哪有那个空闲。”傅卓冷然道:“现在青麟在姓左的手里,我晚到一步,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折腾。汉卿身上太脏,要完全打扮好,最少得要半个时辰,我可不想再耽误半点时间。” 项王只得长声叹息了。 同样出身于三大世家的左家和傅家不睦,在梁国从来不是新闻。三大世家,赵家世代经商,富可敌国,甚至朝廷缺钱,都向赵家借贷。傅家代代出名将,掌兵跃马,威名最著,而左家,其实有可能是三大世家最靠近权力中心,最有势力的家族,却往往最不受世人尊重。 因为左家,历代都是天子近臣宠侍。王上喜欢杀戮,左家就代为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