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罗潇湘坐不住了,轻咳两声,隔着桌子悄然扯了扯罗星棋的衣袖。罗星棋恍然一怔,含笑举杯,对离朱略微示意,便率先一饮而尽。
离朱当然不能怠慢罗府的当家人,也忙把杯子举至了唇边,正要仰脖饮下,却听罗星棋忽然开口,低声念了几句诗,正是当日离朱在九华轩顺口拈来的骆宾王的《秋菊》。
“擢秀三秋晚,开芳十步中。分黄俱笑日,含翠共摇风。碎影涵流动,浮香隔岸通。金翘徒可泛,玉斝竟谁同。”
罗星棋念完诗,粲然一笑。“离朱姑娘真是好才情……只是不知姑娘的玉斝,愿与谁同?”
离朱正暗自细数着架空穿越的诸多好处,冷不丁听她一问,竟愣了愣,转眉看向罗潇湘。罗潇湘大概也没想到罗星棋会有此一问,俊脸低垂在胸前,耳根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看来是指不上他了……
离朱暗叹口气,清清嗓子。“菊华其芳,独立寒秋、不畏风雪,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不求百花争艳,只求世濯清流。如君子,不趋世俗。如志士,虽死犹香。在下之玉斝,虽不敢与秋菊平论,但亦愿得知心人,携手看白头。”
罗星棋滞了片刻,方才缓缓摇头。“姑娘冰雪聪明,可惜却是个痴人。人生不过白驹过隙,造化天定,又何必强求知不知心、白不白头呢?”
离朱愣了愣,刚才她说的话不过是信口胡诹,而罗星棋那一句却直直问到她心里……人生苦短,何必强求?
可人如果真能说忘就忘,说放就放……那这婆娑世间中,又何来如此多的憎恨会、爱别离?
阳光透过珠帘洒进房间,她略一失神,再抬眼时,却撞见罗星棋探究的目光,忙昂首饮尽杯中酒,借而遮掩着自己方才的失态。
罗星棋也不点破,斜扫她一眼,也自顾自地斟酌起来。倒是罗潇湘紧张兮兮的,小鹿般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色愈发难堪。
二人一直对饮到掌灯时分。
离朱原本醒了的酒,此刻又新添了几分醉意,脸颊被四周明亮的烛火映衬得色泽酡红,宛如熟透的水蜜桃一般甜嫩多汁。
门外响起几声清脆的敲门声,两个黑衣女子推门而入,对着罗星棋单膝跪地行了一礼。“主子,咱们该回了。”
罗星棋沉默了片刻,起身拂袍而立,含笑叹息。“乔府青莲的手艺果然日臻极致。不知罗某可否讨要几坛,回府赠与众家眷,博美人一笑。”
离朱莫敢不从,忙唤来酒保领着罗府下人去搬酒。
罗星棋转头看见还跪坐在软垫上的罗潇湘,无奈笑笑,伸手把他拎了起来。“潇儿也一起回去,别赖着离朱姑娘了,姐姐还有话跟你说。”
“姐姐……”罗潇湘羞得满脸通红,被罗星棋扯着往外走去,眼睛却不断回望扫向离朱。
酒香弥漫的雅间内瞬间空旷了下来,离朱又静坐了半响,便起身出了房间。
靠着二楼的栏杆向下看去,肉香酒浓、纸醉金迷、浮华人间……
那个人,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起过她?会不会在想起她的时候微微失神?当他想起她,是露出魅惑众生的笑?还是半眯了双眼,睨着迷濛的光?
舒鹤急匆匆走来,拉起正在遐思的离朱下楼,硬要她说几句祝酒词。
她定定神,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站定,说了几句“请各位多关照小店生意”、“尽兴而归”之类的场面话,便借着酒意,一撩衣袍,假装帅气地跳了下来。
唔……事实证明,那些耍帅的都是在装孙子,真正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离朱捂着崴伤的脚,不能自已地蹲了下来,深埋着头,眼泪一滴接一滴往下掉,仿佛决堤的泉水……
疼!疼得要死!
不光是脚,心也很疼。
所有的眼泪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借口,随后便决堤而出……
而他,就是那个潜伏在她身体里的伤疤,表面上看不到的伤害,却从内心深处开始腐烂。
她始终在责怪自己,没有办法捏出个他想要的幸福……
离朱兀自胡思乱想着,眼前却赫然出现了一双白色翻毛小靴,以及一抹纯白的衣角。
她抬头,愣愣看着面前的绝色男子,几乎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