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又飘移了回来,它在我的头顶炸着,那些黑压压的像是覆盖在了地上的云被炸成了碎片,闪烁着爆裂开来的火光。雨水很快汇聚成小溪,小溪很快汇聚成河流,我变凉变硬的身体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暖,这温暖很快就淹没了我,吞噬了我。
祖母,你在哪里呢?
黄眉毛,你在哪里呢?
我感到自己正慢慢地向黑暗深处陷落着,我的心脏渐渐地停止了跳动。
14、
我说我并没有死去,大家肯定以为我说的是鬼话。
不错,这本来就是连篇的鬼话。我的确没有死去。那个在我们鼠类中一直流传的传说,在我的身上得到了应验。
——我幻变成了人,真正的人。
那场暴雨最后演化成了滔天的洪水,我不知道被冲到了什么地方,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身体变得非常庞大,庞大的身躯躺在河滩上,有几个人正嚷叫着,向我奔跑过来。
那里有一个人,快点,好像还在动弹,没死。他们嚷叫着。
人?他们是指着我说的话,那么我是人了?我动了动我的脚,我看见我的脚上没有毛,而是有着五根指头的巨大的人的脚,我又动了动我的手,我看见了我的手上没有毛,是有着十根手指的两只巴掌。我真的是人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惊喜还是因为害怕,又昏迷了过去。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我躺在一张大床上,几个人围在我的身边,他们正准备给我喂热气腾腾的姜汤。见我醒了,他们都很高兴。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他们问我。
你们说我是人?我看着他们。
你还没死呢,没有变成鬼!他们说。
我说,我是爱城的——人。
哦,天啦,这场洪水,不知道死去了多少人啊,连爱城的人都冲到了这里。他们说。
你们有镜子吗?我问。
镜子?你要镜子干什么?他们忙不迭地去拿了镜子过来。
我拿着镜子,看见镜子里面是一张苍白的面孔。我想,这就是我了。
你是一个演员吗?有一个小姑娘问我。
我不解地看着她。
你不是演员,怎么这么注意你的脸呢?怕花了脸,不能上舞台演戏了么?她继续问。
我不是演员,但是估计我就要开始演戏了。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他们问我。
我说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呢?
他们说叫东郭庄。
我说我就叫东郭吧。
他们笑起来。
在那个偏远的村庄住了一段时间,我感到身体恢复得很好了,就决定离开村庄,回到爱城。
走的那天,阳光明媚。我向每一个人辞行,大家都说了很多关于分别与重逢的伤感的话。
一路上,我看见到处都有新鲜的坟堆。他们在这场洪灾中失去了生命,我却在死亡中获得了新生。一路上,我始终都处在一种新的感悟之中,这种感悟让我兴奋不已也幸福不已。
我要感谢我的曾祖父,我的祖父,我的曾祖母,我的祖母,……我所有的祖先们,他们用坚定的信念坚守着那个传说,让梦想在我的身上得以实现。
行进中,我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由畅快的感觉,我可以随便地看四野的风景,眼睛甚至可以非常专注地跟随着一只纷飞的蝴蝶,直到她没在花丛中,而不必时刻分心察觉天空是不是有老鹰,路的阴暗处会不会有一只蛇或者猫钻出来,我更不用担心路遇的行人会拿着棍棒追赶。我尝到了生命之花自由绽放的快乐,我的步子可以无拘无束,我的心情可以舒展如风。
爱城并未在这次洪灾中有什么改变,那些树木和房舍,反倒被暴雨洗刷得更加清新了。爱城河水缓缓流淌着,河岸边几个垂钓的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好像在与水底的鱼儿对峙着较劲,也不知道是鱼在钓他们,还是他们在钓鱼。
我并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我以前住的那个深宅大院。我站在远处一直等到黄昏,那大门始终紧闭着。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来到街头上,我的肚子已经很饿了。
在街头,有很多垃圾筒,不停地有人拎着垃圾袋往里扔,我躲躲闪闪走过去,想扒拉开找点什么吃的,正准备下手的时候,猛然间记得自己已经是人了,马上逃似的远离了那些垃圾筒。在街头上行走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眼睛总会无意识地往那些垃圾筒和阴暗的地方注意,而且行进中的脚步总会不自觉地在那些不知道被谁遗落的地上的食物面前停下来。我忽然意识到,尽管我已经幻变成了人,但是在我的身体里,却还保存着鼠类的习惯。我想,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必须改变了我的生活态度,包括饮食习惯和行为方式,我还要学会吐唾沫和用口香糖吹又圆又大的气泡。
我的脚步最终是在赵记糖果铺子前停了下来。实在是太香了,这些糖果的味道。
你要干什么?要买糕点吗?里面的伙计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