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屈居微贱
“一旦攻下戎卢,收编的所有戎卢人,不论男女,一并视为我东梁子民。”沈钰抬眸,声音很稳,“如何待我东梁百姓,便如何待降了的戎卢人。”
范希文闻言,望向沈钰的目光中多了一点意外。他们新上任的少年皇帝,自毒发那年之后体弱易病,孤竹奇毒难寻解药,初次毒发时小皇帝昏迷了数月,急得老皇帝一夜间青丝渐白,就连玉鸾宫之内众多大臣都私底下悄悄议论,谁都觉得他们的六皇子难以撑得过去,或许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在昏睡中撒手人寰。
可六殿下意志却坚韧如荒地野草,人还没清醒过来,却能自觉吞药,每日几大碗金贵补药吊住了他的命,老皇帝就干脆在他床榻的不远处批阅奏章,直到夜深才离去回到明兆殿。
那时流言四起,说当今圣上可谓是偏心偏到太阳西边去了,只可惜那六皇子福浅,怕是无缘享用。后来老皇帝离世,朝中权臣都曾以为,登基的人会是二皇子沈方林抑或太子沈显荣,总归是二者其中之一。没人觉得最终坐上那把椅子的人,会是他们眼中的那个弱不禁风以养息为重,终年依靠内力压制毒素的六皇子。这样的人终日陪伴他的应该是药师与苦药,仆奴与床榻;而非万人之上,众臣俯首的朝堂。
范希文垂下眼帘,起身为身旁年轻的帝王添了一杯茶,将饮杯推至沈钰的面前。他抬眼,极其认真且郑重道:“臣此番前来面见圣上,已将身后家事全都打点清楚,只求皇上的一纸诏书。”
沈钰笑了笑,举杯将茶一饮而尽,态度显著。炉碳上铁壶里的开水在“咕嘟”声中翻滚而起,他提壶再次为范诚添一杯茶,两人互相举杯,围炉而饮。
“老臣恳请皇上,下诏准许老臣前往江北边境,安抚流民,治理江北战乱。”范希文放下茶杯,“还请陛下,允了老臣这一请求,为东梁出一份绵薄之力。”
“江北此地因边境一带常烧起战火,满目疮痍,内忧外患,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沈钰轻声道,“朕倘若将范爱卿提拔为江北安抚使兼江北知州,并另选一人提拔为都总管,范爱卿可有中意的人选?”
“有,”范希文抬眼,毫不畏惧与沈钰对视,“今青州通判,高玄。”
沈钰蹙起眉,“朕记得他,”沈钰垂目,状作回忆道,“此人有意思得紧,日日在奏章中与朕问安,从未中断,而他提上来的折子,虽是絮叨了些,却是实打实为青州百姓做实事,朝廷拨过去的银两也都账目清楚,有据可循。”
“陛下,玄大人与臣,定能一文一武,肩负此重任。臣还认为,玄大人仅任通判一职,实在是屈居微贱,而不得志啊。”
沈钰微愣,“本朝历代通判,是由朕亲自委派,辅佐知政,更可视作知州副职,必要时有直接向朕请示的重权,更是为防知州位高权重,独断专行而设立。怎么这样一个官职,到了范爱卿嘴里,就变成了‘屈居微贱,而不得志’了?”
“如今东梁官职多少?”范希文问道。
“正九品至正一品,各设朝廷官职不等,地方官不计。”沈钰答道。
“东梁则按照阶级,每户多少人,除却士大夫,其余人等皆需缴纳。田地出租,地主向农民收税,收来的税再转交朝廷。商户,店铺,小贩,商品,都相应需要缴纳,各军、县、镇负责征收税务或置办税场,负责征收商税。”范希文轻声道,他饮尽最后一滴茶,又笑道:“官多税多,但东梁却繁华昌盛,白天车马来往,络绎不绝;夜晚灯火通明,行人夜游点茶听戏,乐此不疲……”范希文极其缓慢道,声音里却没有丁点笑意。
“百姓耽于安逸享乐,殊不知万里之外的戎卢蛮人,正在虎视眈眈我东梁王朝的每一寸土地!”
“礼部甚至为了拉拢朝廷新贵,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却比不上朝廷上那些贵族毒虫们十万两白银,买下进士的名额!”范希文一掌拍在桌面上骂道:“那十万两白银买来的是官,寒的却是人心!捐官?怎会有如此不劳永逸的美事!”
“不为东梁有所作为,反而剔除那些真正有才能的杰出之子?皇上,这对于高玄这类苦读数载,辛苦考中进士的人而言,从何得志?陛下,您必须罢免了那些新贵毒虫!如此一来,东梁才能长治久安啊!”
沈钰微叹,他再次为范希文添茶,“正如范爱卿所言,朕又怎会不想为东梁拔掉那些毒牙?仍是时机未到。那礼部尚书刘梦人拜于二皇兄门下,真要拔除毒牙,不如四两拨千斤,一颗颗拔下。”
“皇上,”范希文忽然道,“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他压低了声音,“臣并不关心那把椅子上坐着谁,那是皇室所关心的问题,老臣的仕途早已几经波折,无力去管陛下的家事。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范某的骨头虽老,却还硬朗。老臣效忠的,是东梁,是天下百姓。”
“唯有百姓过得舒坦,东梁才会好转起来。”
沈钰竖起一指,轻轻抵上唇。
“若非东梁先祖有云,东梁历朝不杀士大夫,”他似有深意道:“抑或,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朕,而是朕的那几个皇兄,”沈钰以手掌比作利刃,在脖颈前轻轻一划,“范爱卿现在怕是,早就没命了。”
范希文却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正因如此,老臣在面圣之前,早已向家兄打点好身后事,老臣本就没想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