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对着御台发了一会呆,仿佛忽然想到些什么,忽然高声呼唤:“明德!”
明德立刻推门而入,一眼望向年轻的帝王。
沈钰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查明这炉子里的香料来自何地,查出来之后告诉朕香料的名字。”
“老奴明白了。”明德微弯腰,“陛下,夜深了,可是要就寝?”
沈钰拂袖,并未再说什么。明德这就明白了,微微弓着身退了出去。
那蝴蝶来得快,走得也快。
沈钰拿到山河归尘剑的那一年,江怜便提前为他行了加冠礼。
江怜宫主死后,许是江湖愈演愈烈的声响终是闹到了朝廷之上,被老皇帝听见了,终于存了点良心来寻到他,他的日子才好过了许多。
叶轻云小心翼翼贴上他的脊骨,手掌温热涌出内力,待他如稀世珍宝,反倒是衬得他仿佛罪恶深重之人,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之物。
犹如一梦之中千万梅花在夜里绽开,雪白花瓣随风而去,这一瞬间仿佛腊月时的初雪般温柔入微,寒梅之下是那人铮铮铁骨下的君子之心。
他在梦中向那人伸出手,他们相顾无言。
叶轻云抬手,抚上他的头顶发旋,指尖柔柔穿过发丝顺势而下,他以手作梳,动作却轻柔的仿佛在对待着心中的明珠。
温柔却又缱绻。
沈钰却忽然惶恐起来,突然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梦,于是挣扎着想要醒过来,眉宇皱在一起仿佛做了一个恐怖可怕的噩梦。空气中仍沉浸着淡淡的甜香,他的玉案旁站着一个本应离开的红袍青年。
叶轻云忽然伸手抚上沈钰的眉宇,指尖涌出一丁点儿仙力化为一只小巧的黑蝴蝶,就这么慢悠悠地钻进了床上人的梦境之中。
他在沈钰的梦境中所见到的却和沈钰不同,他所见到的是一个年幼的少年。少年身穿雪衣,藏在角落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沈钰的手心里攥紧了阿娘曾送给他的木剑,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最后他胡乱地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继续舞剑。
叶轻云望着江怜怒气冲冲的背影,心中大概猜出来了前因后果。原来是练剑不够专心,被阿娘训斥了一番。
叶轻云思索片刻,还是化成蝴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穿云破雾顺着风扑闪了几下薄翅,最后停驻在孩子的剑尖上。小沈钰吃了一惊,并未再继续舞剑,他握着那木剑许久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剑尖上的黑蝶。
“……小,蝴蝶?”
仿佛是回应他的惊呼,那剑上的黑蝴蝶颤了颤蝶翼,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你是岐山的那只蝴蝶吗?”
小沈钰怔怔望着剑上的蝴蝶,“我十二岁那年和阿娘吵架,她告诉我世上没有精怪,都是话本编撰的。我一生气,便偷偷租下一辆马车,赶着夜色溜去岐山。那时的你,也像这样般停在我的剑上,害我不得不停下练剑。”
少年抱怨般说了这么一句,眼里却没有什么埋怨人的神色,反而开心地弯了弯眼睛:“我知道你。我还知道,在那座无人的荒山上,住着一个漂亮的黑衣仙君。”
少年尚且年幼,自然不知他遇到的黑衣仙君,就是蝴蝶本身。黑蝶颤了颤,抖着翅离开了木剑,展翅又一飞,随风飞到了他的头顶,最后在此处停了下来。
“小蝴蝶,”沈钰想了想,说道:“你听得懂我的话么?你是妖么?是的话,就抖抖翅膀。”他说到一半,又垂头丧气,不大高兴道:“我翻阅过很多精怪杂谈,只可惜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那年我本想去岐山寻找传说中的凤凰,却也没有找到。”
木剑上的蝴蝶抖了抖翅膀,小沈钰就又高兴起来,少年唇红齿白,目若朗星,笑起来十分好看。
他把木剑放在地上,双手小心翼翼捧起蝴蝶,星眸亮如清朗弯月,明灿灿的双眸微弯噙笑。
“虽然你害我不能练剑,不过我不会生你的气的。你要不要和我做朋友呀?只要你不欺负我,我就不会讨厌你。”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住在皇宫,幸好阿娘带我离开了白玉京。皇宫里的人都很讨厌,他们都不喜欢我,还欺负人,”小沈钰吐了吐舌,“我阿娘总是逼我喝很苦的药,虽然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可是药汤真的好苦,每次把药藏起来都会被阿娘发现。”
“对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小沈钰丢下剑,星眸莹润黑亮,小心翼翼捧着掌心里的黑色蝴蝶,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扯到蝴蝶单薄的翅膀,“你有名字么?”
蝴蝶抖动蝶翅,算作回应。
“阿娘唤我阿钰,其实这个名字不是阿娘起的,是当年阿娘偶遇的一位算命道士,为我起了这个名字。凑巧那日阿娘带我下山离开十三宫,我们就是在镇上遇到了那位道长。老道长不愿告诉阿娘他的名字,只道要为我起一个命定的名字。”
少年捧着蝴蝶靠在桃树旁,半眯着眼回忆起那过往岁月,对他的蝴蝶友人娓娓道来。
凑巧那一天阴雨连绵,江怜宫主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十三宫又赶了许多山路,趁着夜色未至纵马寻了镇上的一个客栈。那头戴草帽、衣衫破履,看起来不大正经的江湖道士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小娘子,这是要赶路去往城里吗?”那江湖道士摸着胡子,灌下一口酒,姿态醺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