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一口咬下去,肥香甘美不说,肉质外脆内嫩,嚼在口里竟能品出仿若山水交叠一般的味道来,连油脂尝起来都只有香气而无肥腻。此时才看出来,原来羊肉的切割看着毫无章法,其实却是为了最大程度地码肉入味。
更绝的是,这肉当中的调料,没有辣粉、没有孜然、没有茴香、没有桂皮,只有一味最最简单的——盐!
自身修为愈高,宁小闲对味道的品鉴也越高,自然知道无论是修行还是烹饪,到了极深处都是由至繁入大简,随后又由至简来驭至繁的道理,这家酒店的厨师显然也已经摸到了这道门槛。盐为百味之王,他所用的,也只有这一味而已。
羊是现杀,盐是池盐。
皇甫铭见她吃了两口就露出满意之色,凑过来低声道:“这是特地从七百里外运来的滩羊肉。平素喂食甘草、苦豆子,饮的也是沟泉水。这里用来炙烤的小羊羔,宰剥干净后最多只有三十斤重,能用来做板石炙烤的,一头羊最多只取五斤肉。这个时候的小羊肉最好,脂肪细腻,并且没有一点儿成羊的膻腥气味。进福楼每日只限量供给三十份这样的烤羊肉。”
“确是美味。”她斜睨他一眼。“难为你将这些都背下来。用了多久时间?”
皇甫铭洋洋得意,随手给她斟了一杯果酒,毫无被揭破的不自在:“我自然是过目不忘。”
他旁若无人地同她谈笑。将这热闹酒楼里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当作泥马石牛一般。再有半个多时辰,华灯就要亮起,因此今晚酒楼高朋满座。宁小闲再次感受到了眼刀子加身的待遇,这大堂之中的女客。眼神都有意无意地在皇甫铭俊美的脸庞上徘徊。身边这个小祸水对她越是殷勤,盯在她身上的眼神就夹杂了越多色彩。
不过这与她有何关系?她毫不在意地继续吃菜。直到一名身穿紫衫的姑娘走上前来。
这姑娘脸蛋圆俏,肌肤白净,尤其胸前鼓胀丰满,自有青春可人的味道。她向皇甫铭盈盈一福。清声道:“郎君风姿令我心仪,可容我随侍左右?”
她声若黄鹂,清脆动人。声量却当真不小。这熙攘的酒楼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佯作吃菜。却竖起了耳,要听皇甫铭怎生回答。
他正给宁小闲挟菜,闻言居然也不理会,先替她剥开了一枚红烧砗螯的蚌壳子,轻声道:“这是本地河中特产的蚶子,此刻正当时令,肉味鲜美肥厚。”侍从们都在他的示意下坐得远了,他得自己动手。
众目睽睽之下,紫衣少女的面庞都渐渐地要由红转白了,皇甫铭这才取香巾揩了揩手,动作好生优雅,然后才抬头道:“你想侍我左右?”
这姑娘极干脆地应了一声:“莫不敢请!”
当真有女子相中了他,上来自荐枕席!宁小闲心下摇头,对于这紫衣少女的行为倒不觉特别惊讶,她西行时途经数百万里路程,知道西北、中南多地民风开放,加上此时凡人通讯不便,许多良家妇女甚至都愿意主动揽臂,留下心目中的好男人的“种”,倒未必是要儿女日后上演千万里寻父的戏码,而是他们笃信这样借来的种更好,孩儿长大后更有光耀门楣的希望。皇甫铭长相美貌,看起来又是富贵逼人的模样,这些女子想跟随他身侧,也没甚好奇怪的。
皇甫铭剑眉斜斜挑起,转目看去,宁小闲举着酒杯挡住了上翘的嘴角,贝齿微露,显然正想看他的好戏。不过她今日意兴疏懒,能逗她开怀一笑,他求之不得,当下指着她肃然道:“这是我姐姐,无论大小事,我均听从于她。她说行便是行,若得她点头,你就可伴我左右。”
包括紫衣女子在内,全堂的掌柜、酒客、伙计的目光,齐唰唰聚焦在宁小闲身上。她原本只想看他笑话来着,哪知这小子擅使祸水东引,居然将她也拖下了水?偏偏他说话的语态严肃,这般面色沉静下来,不怒自威,方才又见他对“姐姐”挟菜剥壳,极尽尊敬殷勤之能事,居然没人认为他说的是玩笑。
紫衣少女一双妙目转向她,莺声道:“还请姐姐首肯,我必尽心服侍檀郎!”
宁小闲却是暗暗咬牙,无论大小事,均听从于我?既如此,倒是将石之心和羿神弓还给我啊!她心里着恼,脸上就似笑非笑地瞥了皇甫铭一眼,细细将紫衣少女上下打量,方才道:“甚好。”
她说甚好!
看来她的确是这俊美少年的长姐,这酒楼当中望向她的目光立刻和善了很多。紫衣少女更是兴奋得双颊泛红,向她和皇甫铭各福了一福,这才紧紧挨着皇甫铭坐下,丰满的胸口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手臂。
皇甫铭脸色却是微微一变,随后就恢复了正常。他不着痕迹地放下胳膊,和紫衣少女聊了起来。
一时之间,此处莺声燕语。
宁小闲哪管他在做甚,自顾吃菜喝酒,状甚悠闲。甚至伙计走动时,还喊住他又点了一份醪糟小河虾。
皇甫铭神念扩展,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见她当真浑不在意,脸色就是一沉。
过不多时,几乎要倚在皇甫铭身上的紫衣少女,身体突然微微抖了一下。过不多时。又是一下。她的动作虽然轻微,却瞒不过宁小闲,转头看去。这小姑娘脸色渐渐胀红了,按在桌上的指尖却泛了白,像在着力忍耐。
她似是身体不适,却又舍不得皇甫铭。因此仍然坐着。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像是越来越难受。到后来连嘴唇都抖了起来,小手终于忍不住伸到脖子上,轻轻挠了一挠,脸上终于露出了舒服的神色。
可是这一挠。就像河水冲开了堤坝,令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手指偷偷地抓过后背、胳膊、大腿……像是她全身都有无数虫蚁在爬动。可是她越挠。痒得就越是厉害。
皇甫铭将酒杯重重放下,冷冷道:“光天化日之下抓耳挠腮。举止不雅、毫无教养,竟然还想侍我左右?咄,走开!”
紫衣少女痒得几乎要神魂颠倒,听他这样一说,心里仍然不甘,咬牙道:“郎……郎君莫怪,我,我实是身上突然有些不适。”忍不住在腰上又抓了两把。
皇甫铭更不耐烦,只说了一个字:“滚!”他板起脸即有威煞之气,少女呆了一呆,更觉得身上异样难熬,当即站了起来,不发一语往外冲去。
这小子,实在是……宁小闲叹了口气道:“赤蝎粉?多久时间的份量?”
“加料的,够她痒上两个时辰了。”皇甫铭撇了撇嘴,“若不是你坐在这里,对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我早一耳光打将出去!”
他脸色略青,显然心情有些恶劣。宁小闲见他瞬间变脸,不明究竟,只收声不理他,任他一个人闷闷生气。
皇甫铭一动怒,周身都有淡淡煞气外泄。大堂的凡人虽然肉眼看不着,但却也感觉到了气氛变得异样压抑凝重,不仅没有哪个女子敢再上来向他毛遂自荐,连酒客们谈话的声音也变得细小了很多。
就在此时,另一道招牌菜端上来了。这道菜的卖相也极简单,就是几尾干煎至金黄色的小鱼,每一尾都不到巴掌大,包在荷叶里端上来,旁边放两三瓣益母果,底下瓷盘洁白,青白黄三色分明,煞是好看。最奇异的是,这鱼身上竟有一股馨香,仿似花果香味,与肉食的香气截然不同,闻之沁爽。
“这是秋生子,必生活在水浅、质瘦、温低的溪涧之中,以刮食石上苔藓为生,它脊背上有一条满是香脂的腔道,能散发出香味。”皇甫铭虽不开心,到底没忘了解说的任务,随手将益母果汁挤出来,滴在鱼身上,“只用干煎之法,再以酸汁佐之,最得其味。”
她挟了一条来品,果然煎得恰至好处,称得上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可是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不似烤羊肉那般令人满口留芳,回味无穷。打个比方,这就好像看了一场好莱坞的商业大片,也就是俗称的爆米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