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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1页)

晚上睡觉的时候,柳叶儿和何樱桃同时发现被子底下盖着一堆白面馒头,一数整整十个。开始她们十分惊奇,瞬息之间便回过味儿来:肯定是那个李营长送的。能沾上这白面馒头的只有这个李营长,能有胆子送到她们被窝里来的也只有这个李营长,而在这种形势下敢打女人主意的还只有这个李营长。幸而窝棚里黑咕隆咚谁也没有看见。她们把馒头用手巾包好藏在地铺的草里,便脱衣躺下用被子蒙了头。柳叶儿悄悄说:“一来这里那个龟孙就追着范巧巧咱仨,妗子妗子地喊,这回又偷偷地往咱被窝里藏馒头,他是想咱仨的好事儿。”何樱桃说:“我也看出来了。”柳叶儿说:“我是不理他!你要是日后哪一天看他长得漂亮跟他睡了,我会把你治死!”何樱桃听了柳叶儿的话,把柳叶儿抱得紧紧的,说:“放一百个心吧!”柳叶儿打衣袋里掏出一只馒头说:“白天我给你留了一个馒头,你在被窝里吃了吧。”何樱桃听了也打衣袋里掏出一个馒头说:“我也给你留了一个。”说着就往柳叶儿嘴里送。柳叶儿咬了一口,又把自己的馒头送到何樱桃嘴边,何樱桃也咬了一口。她们一递一口地把对方的馒头吃光了。何樱桃说:“他的馒头咱咋办?”柳叶儿说:“吃了它!又不是他家的,都是公家的不吃白不吃!”何樱桃说:“行,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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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七章(3)

就在柳叶儿与何樱桃在被窝里吃馒头的时候,范巧巧去找李作侠了。她让连部的一个炊事员去喊他,说是有当紧的事跟他说。李营长听说三户庄有个女民兵来找他,兴奋得不知怎么着才好,心里说这么快就见成效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炊事员的话。自打他当上了民兵营长,自打他见到自己的民兵队伍里有这么多漂亮的女民兵,他就打定主意要与她们“好”。他常常拿她们与自己的老婆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李营长的媳妇娶过来不久之后就没来过月经,中医先生说她的病是“女儿干”,是一种很难治的妇科病。久治不愈身子瘦成了一束干柴。有时候他趴在自己女人的身上,心里想着是趴在民兵队伍中某一位小媳妇身上,才能达到那无限美妙的境地。

这次支援黄河沿几个公社种麦,他见自己早已看中的三户庄三个最漂亮的小媳妇都来了,心里就时时刻刻想着怎样接近她们。他平时有事无事就来三户庄民兵排转悠,见了她们有事无事地就喊妗子。每到夜晚他那件东西就硬硬的,脑子里胡思乱想怎么也不能入睡。一旦睡着了就梦见她们之中的一个被自己压在身子底下,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短裤里黏湿湿的冰凉凉的。这次改善生活他故意让炊事员留了二三十个机动馒头,趁她们下田挖地时藏在她们被窝里。吃了这么长时间地瓜,除了那碗棒子面汤谁见过正经面的馍馍?她们吃了这白面馒头当然不会马上来报答,总会给她们留个会关心人会体贴人的好印象吧,这就为今后的接触打了基础。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今天就有一个主动上门来约他了。

李作侠在黑暗中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又整了整衣服,这才走出窝棚门。在一钩残月清冷的光照下,一见那影影绰绰的苗条身姿,李营长这才敢确切地相信范巧巧真的来约他了,主动招呼:“巧巧你来了?”这回是他第一次在巧巧后边没带“妗子”二字。范巧巧说:“李营长你过来。”说罢顾自转过身向远处的黑暗中走去。李营长听了范巧巧的呼唤浑身立刻战栗起来,快步跟了上去,心想越离窝棚远越好,当他走到范巧巧背后时,范巧巧突然转过身来,用低沉的语调说:“李营长,白天你拿两个馒头把大家当猴儿耍了一回,你又往俺被子里放馒头你想干什么?”李作侠怎么也没料到范巧巧找他是问他这话,知道自己花花绿绿的梦破灭了,立刻笑着说:“巧巧妗子,外甥没啥想法,只是觉着妗子你干这么重的活儿出力太大,这几个馒头给妗子你补补身子,可又不好明送……”范巧巧把手中的一包东西狠狠地向李营长砸了过去说:“留着你自己补吧!”说着转身走了。李作侠被突如其来的一砸愣在那里,愣了很久很久,才弓下腰拾起那个手巾包儿拍拍上面的土,笑笑说:“我想睡的女人还没有不跟我睡的哩,等着吧,我死了也要睡你!”

节气马上要到“立冬”。“立冬”是小麦播种最后的自然期限,总指挥部下了紧急通知,通知各生产队抽出人畜支援大兵团作战的前线。三省庄的水库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作为三省庄大队管辖的生产队之一的三户庄生产队,劳力理所当然的极度紧张,驴子都到水库拉梢去了,牛却闲着。于是黄豆队长派出了十几条耕牛和一应播种工具来到黄河沿。大约旷日持久的战争年代刚结束不久,战争名词还活跃在各级文件和人们的口头上,如歼灭战、大兵团作战、生力军等等,各生产队派出人畜支援自己的民兵排大家叫做“打援”。打援的人畜到来之后第三天傍黑时就把任务完成了,上边也走马观花地验收完毕了。老黄河北岸数十里地面先后狂欢起来。中原庄稼人表现欢乐的方式十分单纯,没有载歌载舞没有丝竹管弦,只有可着嗓子直抒胸臆地大吼:“啊,回家了,回家搂老婆睡觉喽!”女民兵们也不掩饰内心的兴奋,个个腮边挂着红霞,抓住一切机会夸张地大笑。

三省庄大队开挖水库的工程正进行到关键阶段。上级指示一冬一夏实现水利化,挖水库是重中之重,有了水库涝可以蓄水旱可以灌溉。道理是通的,实行起来根本行不通。中原大地绝大部分地区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水没有进口和出口,别说大型的就连小型的抽水器具也没有,怎么排灌?所谓涝排旱灌只是头儿们吃饱了饭怀着一颗善良的心替农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而已,但这美丽的梦一旦写在红头文件上,你还真得为它去出力去流汗去拼命。三省庄大队干部人人知道这水库挖也是白挖,但谁都不敢说出口,说出口便是“说破坏话儿”,你这个干部立马就会被撤职拔簧,到社员队伍里去撸铁锨杠,大家休息的时候还要对你进行“辩论”。大队书记孙志光说:“咱三省庄西南那片地地势高,要是挖成水库蓄了水往四下里顺势好灌,在那里挖大家看怎么样?”大队干部一片叫好一致同意。

天下苍生 第七章(4)

大队干部打心里佩服孙书记。三省庄西南那片土地是盐碱地,冬春秋一年有三季上面覆盖着一层白白的盐碱皮儿,别说种庄稼连草都不长,大家都叫它“白面瓢”,还说“娶媳妇好样的——脸白”。在那里挖水库,水库将来有用更好,做到了废物利用变废为宝;水库没用起码省下了数十亩好地留作子孙耕。水库长宽各一百米深十米,土方任务都分给了各生产队。在民兵参加老黄河沿小麦播种大会战期间,全大队男女老少齐上阵筐抬车推,白天人声喧嚷,夜晚灯火通明,煞是热闹。水库越挖越深地下渗出了水,人抬不行了,就用独轮车推。

中原大地上的这种木制独轮车,据范文澜老先生考证系诸葛亮所发明,被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神化为木牛流马。范老先生的考证,证据累累,十分可信,至今中原大地还留有把这种独轮车叫做“土牛儿”的口碑。不过这种叫土牛儿的独轮车并不像木牛流马那样神奇,在崎岖的山道上运输军粮,一扭它口中的舌头便自动行走了,再一扭它口中的舌头便自动停住了。用这种独轮车从深深的水库底部往高高的岸上推湿漉漉的泥土,光人架车是拱不上来的,必须用一个人或两个人拉梢,努得脸红脖子粗才能把一车泥土弄上岸去。人民群众里蕴藏着无限创造力。各生产队为了腾出劳力投入其他水利工程,不用人拉梢而用驴子和马拉梢。一辆车子一头驴或一匹马拉梢,推车人又轻巧又快当,工程的进度大大加快了。各生产队其余的劳动力一律投入自己的干沟、中沟、小沟、毛沟、丰产沟开掘。

决策者怀着一颗为人民的拳拳之心,一切都为人民想到了:深翻密植、消灭四害、扫除文盲、大炼钢铁、大办工矿、大搞水利等等等等。行动起来一律是大手笔,一提就是全党全民齐动手,一提就是什么什么“化”,只是忽略了一条,人这个东西不是钢铁结构,连砖石结构都不是,只是骨肉结构,但凡骨肉结构的东西都需要吃饭,隔一段时间都需要休息一下。平原县司马井公社三省庄大队的社员一无例外都是骨肉结构,他们吃的是营养单一的地瓜,又是白天黑夜连轴转。他们疲惫了吃不消了,大量出现“迟出工、早收工、中间休息两点钟”的现象。上头大概发现了这种情况,《人民日报》发表了《大检查是促进的好办法》的文章。

《人民日报》就是号令,全国立即行动起来。贵州、陕西组织了规模巨大的检查团,贵州省组织了六十万人的检查团,由省委第一书记周林担任总团长,各地(市)自治州州委书记任分团长。平原县自然不能落后也组织了检查团。说是检查,他们并不下田下工地,只把一二百辆自行车排成队沿着大路或小路穿梭一遍,除了内急了实在憋不住了才下车方便一下,除此是根本不下车的。社员们摸清了他们的路数,见浩浩荡荡的车队打附近路上经过,即便正躺在沟里休息也不起身干活,但必须可着喉咙喊口号。口号就那么几句都是干部事先教会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大干五八年,工农齐发展,实现粮千斤钱百元,跨淮河赶江南,赶上江南超苏联!”睡在地上喊口号比推土挖沟轻松,所以洪亮震耳的口号一直把长长的车队送得看不见影了才停止。检查团很满意。有这么多人喊口号就说明出勤率很高,有这么响亮的口号就说明他们有很大的干劲,光听见口号看不到人,那是他们把沟挖得很深了人站在里面根本看不见!

三户庄在水库工程上发生了事故。听到这个消息全庄的男女老少都愣了,这么大的工程一出事故就不是小事故!他们醒过神来便刮风般向水库工地跑去;边跑边急切地打听:“听说伤着人没有?”乡村忌讳多,就是明知道砸死了人也只说伤着了人。他们跑到水库工地一看却一个个笑了。任勿思已被抬出水库,正被三省庄一个会捏骨的农民捏着脚脖子。他的头上被擦破一块皮,旁边的一头驴断了腿,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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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七章(5)

那个农民在任勿思脚上捏了一阵,两只手互相拍打着说:“没事儿啦,崴脚脖子了,回去睡一天半天照样推土!”三户庄人喜笑颜开地喊:“你把俺这条驴的腿也给捏上吧!”那人说:“看不见吗,一条前腿一条后腿不该打弯的地方打弯了,骨头断啦!抬到县人民医院去也不一定能接上!”三户庄人早看出来了,四条腿摔断两条,这一顿驴肉汤是跑不了啦。吴黄豆陪着李作侠李营长来了,仔细察看了现场详细询问了情况,驴是被土牛儿上淋淋漓漓滴到车道上的黏泥滑倒摔断了腿,还拐带着推车的任勿思崴了脚脖子擦破了额角,实在不属右派分子蓄意破坏。

李营长对吴队长说:“抬回去宰了吧,那个驴圣给我留着,我晚上去吃。”吴黄豆一看身边净是三户庄的人,招呼一声呼啦围上几十个人。他们呼喊着欢笑着把那头出了很大力又倒了很大霉的银灰色大叫驴抬到了任家四合院。魏英俊一下子变成了屠户,二话不说走上前噗地给了那驴一刀,接着又提出一个打破屠宰规程的主意。他说:“驴皮不值钱可它也是肉,咱们就光刮毛不剥皮了,好叫大家多吃点。从干沟工地抽出帮助杀驴的几个小青年一致同意,接着便烧水烫驴刮毛。

他们都见过杀猪,开水一烫铁刨子一刮黑毛白毛便掉了,不知这驴跟猪是不是一样?水烧开之后一试,嘿,比猪毛掉得还利索!开水浇到哪儿刨子跟到哪儿毛就掉到哪儿。一个小青年感叹地说:“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没想到杀驴也能褪毛!”另一个小青年说:“这有什么奇怪?报上说稻草当钢筋,黄土当水泥修水库哩!”这是三户庄全体社员的节日,傍晚喝汤的时候任家四合院里大呼小叫,充满着节日的欢乐气氛,连汤加肉一桌一大斗盆外加热气腾腾的地瓜。

成立食堂之后,除了消灭四害时孩子们烧吃了一些麻雀谁也没动过荤腥,老年人好歹能忍,一般年轻人馋得厉害,用他们的话说“闻着活人都香”。任家四合院里起了呼呼的北风,那是众人喝驴汤的声音,大家腾不出嘴来赞扬驴汤,只是一劲埋头苦吃苦喝。一阵狼吞虎咽,三户庄人瘪瘪的肚子立刻滚圆起来。“鲜!”“真鲜!”大家赞扬着,并对生产队饲养场的几十头牛马驴骡产生了某种隐隐的期待。待大伙打着饱嗝噙着烟袋满足地走了之后,李作侠一头闯了进来。吴黄豆队长忙说:“专等你哩。英俊你把那个驴圣给李营长捞出来!”魏英俊与李作侠是拐弯子老表关系。中原大地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世表亲见面君是君臣是臣规规矩矩,二世老表之下就可以互开玩笑甚至互相谩骂了。前者越是规矩越显得亲近,后者越是玩笑谩骂越显得热火。魏英俊边往大锅里搅着马勺边明知故问:“吃这么个脏东西弄啥?”李作侠说:“壮阳!”魏英俊那又大又麻的脸笑了说:“哎哟哟,给俺那表兄弟媳妇留条命吧!她一抱干柴似的,都是你平时不爱惜可着劲地弄的,你要是再壮阳哪天你把她弄死了,你就了心思了!”他们老表开玩笑,吴黄豆因为与李作侠是上下级关系不便插嘴,只在一旁吃吃地笑。魏英俊打锅里捞出一个近尺长的黑黢黢的东西,李作侠拿在手里一口就咬掉了小半截,接下半根又一口吃了下肚。

三户庄人把那头银灰色大叫驴顺顺当当送进厕所或漫野地之后,徐主任顶着他那个大脑袋来了。食堂正在开饭,吴黄豆队长听说徐大头徐主任来了,赶忙过来亲热地打招呼,热情地把他安排到一张空桌上,又反身端来一大馍筐子热气腾腾的熟地瓜,不好意思地说:“徐主任,我们都吃这,你也只得吃这了。”徐大头说:“这就很好,一年到头有这吃就很好!”吴黄豆知道当初不叫往下发麦种,使得全公社各生产队都有一百多亩麦地没有密植,就是这个徐大头作的祟,对他极为反感也没什么话说,便把魏天霖喊来作衬头。

三户庄人吃熟地瓜先剥皮再吃中间三分之一的瓤儿,把地瓜皮和地瓜两端很大的头儿都扔在桌上或地上。徐大头站起身走到社员饭桌上三拢两拢收集了一大堆地瓜头儿,放在自己面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魏天霖也跟着吃,吴黄豆却惊得目瞪口呆,说:“徐主任你咋吃他们扔的?脏!吃筐子里整个的。”说着拿一个大的放在他面前。徐大头说:“这都是好东西,扔了就浪费了。”吴黄豆下了几次决心还是不能与他们一起吃社员扔掉的地瓜头儿,拿起馍筐子里的地瓜吃起来,只是吃得比往日干净些了。徐大头和魏天霖又吃了两捧地瓜头儿,徐主任拍拍肚子说:“我饱了。”接着抹下腕上的表递给魏天霖:“你给我看着时间,四十分钟,喊不醒用脚踢!吴队长你领社员干活儿去吧!”说着就拖凳子往一块并。吴黄豆队长带着社员干活儿去了。

天下苍生 第七章(6)

徐主任拖凳子时发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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