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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一蹦三尺高说:“俺日你浪娘,俺的小孩子都会买烧饼打酱油了,你还是没让人家日过的大闺女。今天这架你说咱咋着骂吧,俺奉陪到底!”售货员姑娘被她几句话镇得大气不敢喘一口。买东西的顾客们平日对售货员的官商嘴脸讨厌至极,见有人替他们出气,都十分高兴。只嫌骂得不够火候,便故意挑逗她多骂几句,于是就有人压低嗓门儿用能让她听到的声音说:“一个女人家用啥日她娘?”柳叶儿说:“用啥?用胳膊肘子!”引得满店堂的人都捂着嘴笑。那位平日凶得狼牙似的售货员姑娘这时只有涨红着脸,清泪涟涟的份儿。

许骡子刚刚躺上竹编凉席,气咻咻喘息未定,柳叶儿就来了个反冲锋,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冲上床去,一伸手可把攥住了许骡子裆间那一嘟噜子,命令道:“起来跟我走!”如果说打蛇打七寸,整治男人就莫过于从这里下手了。男人一旦被钳制住这地方,你叫他吃屎他不敢喝尿。许骡子开始还想拿一拿架子,死躺在床上不动弹,柳叶儿手下一拽,许骡子“娘哎”一声大叫,这才体会到男人的那东西为什么叫命根子的真正含义,说:“这东西长在俺裤裆里,实际可是你的玩意儿,你弄坏不能玩了可别怨俺。”柳叶儿说:“没用的东西要它干啥!”重复命令道:“走,跟俺走!”许骡子只好俯首听命。柳叶儿满把攥着他那件东西,像牵着一头温顺的牲口。许骡子龇牙咧嘴亦步亦趋,刚走到门外,柳叶儿猛地松开手,在男人背上狠推一把说:“爱滚哪儿睡去滚哪儿睡去!”许骡子趔趄到院子当中才收住脚,低头自查一番阳具发现并无大碍这才回头叫门。柳叶儿已把门闩死,任他怎么叫也不开门。许骡子无奈只好把一张草席铺在院子里,用光溜溜、白生生、肥嘟嘟的身子喂了一夜蚊子。

以上发生的两场战事都是在两口子之间进行的,论性质应该属于内战。在三户庄吃鸡热潮中也发生了外战即户际战争。吴福分家另住的两个儿媳范巧巧和何樱桃之间的战争就属于这种性质。世上的人有长相十分相似的,三户庄的鸡也一样。在中原农村,长得一样的鸡太多了,于是就有人想了个办法,在鸡的脚脖子上拴根红绳子什么的,以示与别家的鸡的区别。母鸡有时也怪,不在自己主人家下蛋却跑到别的地方如打谷场的草垛里下,引起几家甚至于十几家为了争谁家鸡下的蛋大打出手。

天下苍生 第一章(5)

不要以为中原人不讲义气,是因为一个鸡蛋对他们来说价值太重了。范巧巧在全庄捉鸡的慌乱中,把一只红公鸡逮住杀了吃了;而何樱桃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家的那只红公鸡,只好杀了一只母鸡抵补。在乡村女人心目中,丢失一只大公鸡可不是小损失,三碗母鸡汤外加三个棒子面窝头下肚之后,何樱桃便开起骂来。

据说四川女人善哭,哭起来几乎比川剧的唱腔还要清脆悦耳、委婉动听,差不多达到绕梁三日的艺术水准,北京艺术界曾特邀她们中的佼佼者专门去登台表演哭艺。无独有偶,中原女人善骂。她们几乎个个都是骂大街的行家里手。她们骂起来高喉咙大嗓门,声洪音亮且字正腔圆,大有气势豪壮的梆子剧腔调。中原女人的骂艺还有一个重要特色,那就是骂词不老套。可以根据各人才情进行触景生情的即兴创作,骂词往往生动活泼,妙趣横生。戏剧工作者曾以此作素材,创作了《王婆骂鸡》的剧目。此剧数百年历演不衰,几乎家喻户晓,老少耳熟能详,已成为中原大地戏剧界的保留剧目。

一位什么人说过:从本质上说人人都是艺术家。何樱桃大约想借着丢失大公鸡激发出的激情,给《王婆骂鸡》来一部续集,于是充分展开想像力,施展全部艺术才华,詈骂偷吃大红公鸡的蟊贼。骂了整整一个下午似乎还不解气,第二天天还未明就起了床,准备接着再骂,打算绕村三匝,以避免死角让偷鸡贼躲过了惩罚。也是乱子该闹,气该生,她一抬头看见隔壁兄弟媳妇范巧巧家院子里的皂荚树上站着一只大红公鸡,心里立即打了一个问号:她家只有一只公鸡,不是昨天熬吃了吗,怎么还有?

何樱桃平素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媳妇。个人利益能够改变一切。她今天见范巧巧家的公鸡还在,就怀疑自家的公鸡被她偷吃了。何樱桃不能白吃一只大公鸡的亏,她一脚跺开范巧巧的房门直杠杠问:“你家喂了几只公鸡?”范巧巧也是被昨天的捉鸡运动累得趴了窝,直到这会儿还没醒,听到跺门才忽地坐起,听到质问癔癔怔怔说:“一只。”何樱桃又问:“你昨天吃的啥鸡?”范巧巧说:“公鸡。”何樱桃这下子抓住了把柄,怒冲冲说:“你养了一只公鸡昨天吃了,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家皂荚树上怎么还有一只公鸡?”何樱桃骂鸡范巧巧早听见了,觉得自己吃的是自家的鸡也没在意,她听何樱桃这么说,赶紧穿衣起床出门去看,果然皂荚树上站着自家的红公鸡,正迎着东方晞微的晨光昂首啼鸣报晓,心中咯噔一响,知道自己捉错了吃错了鸡,赶紧赔着笑脸说:“昨天满庄的鸡嘎嘎啦啦乱蹿乱飞,我又撵鸡撵得晕头转向。这两只鸡都是红身子绿尾巴,像黑豆黄豆似的长得又差不多,忙乱中可能抓错了。这样吧,俺那只鸡你抓了吃去,就算赔你啦!”

来龙去脉说明了,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可何樱桃是位老实小媳妇,老实人一般不发火,一旦发起火来就很难扑灭,加上昨天骂鸡累得恼火,听了范巧巧的解释她环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妹子,你忙乱了弄错,你不忙乱也弄错,你咋老是弄错呀!”范巧巧听了何樱桃这话,一张俊巴巴的脸腾地红了,心像被人猛地捅了一刀。

这影射了范巧巧的一件隐私。她和黑豆结婚不久,住在三四百里外的姑母要看看侄子和新娶的侄媳妇,她和黑豆仗着年轻力壮,骑上自行车便去了。去的时候倒是一路顺利,回来时就弄出了窝囊事。他们投宿到一家大车店里。所谓大车店就是赶车的人晚上寄宿及车和牲口的旅店。旅店里仅仅有几个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里能放一张大床或两张单人床。她和黑豆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大车店住下。巧巧半夜里去小解,回来爬上床就睡,不大会儿男人就爬到她身上去了,巧巧一边叉开腿一边埋怨:“蹬了一天车子,刚才鼓捣一回了,咋不怕累死!”男人也不吭声呼哧呼哧紧着忙活,正在这时走廊里传来黑豆喊巧巧的声音。巧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迷迷糊糊地摸错了房门,上了陌生男人的床。她自责粗心大意的同时也愤怒至极,不由大叫“黑豆快来抓这个流氓!”

天下苍生 第一章(6)

自巧巧出去小解,黑豆就大睁两眼等着,一等二等却不见她回来,黑灯瞎火怕她出事,就起身到女厕所去找,一见女厕所没人这才心慌意乱地小声呼叫起来。那位占了便宜的不知姓什名谁的汉子,一听这女人呼叫黑豆,立即断定这黑豆是个男人的名字,马上起身欲逃,还没穿好衣服就当场被摁在了床上。两口子连夜把他送进了公安局。公安局认真对待,对三人分别进行了详细的询问并作了笔录按了手印。第二天在研究怎么处置这汉子的时候却犯了难,定流氓罪他没调戏妇女,定强奸罪却是女方自动送货上门。开了几次会罪名都没定下来,关了三天揍了几顿只好把他放了。两口子吃了这次哑巴亏,回家窝头睡了三天也只好认了。这事本来谁也不知晓,可何樱桃的哥哥在城里民政部门工作,在一次会议前听与会者讲说县城趣闻中获知了这件事,他又传给了妹妹,还特意嘱咐她不要向人说。何樱桃平日与范巧巧处得不太和睦,抓住了对方的短处岂能腚勾子夹得住热屁?不几天全三户庄老少都知道了这事,一时成为田间地头庄稼汉子们开心娱乐的笑谈,为解除他们田间劳作积下的疲劳起了莫大作用。

范巧巧见何樱桃揭自己的疮疤,冷不防朝她脸上扇了清脆响亮的一巴掌。这还了得!于是战端由此开启,两个女人扭作一团。正巧黑豆、黄豆一齐去给那位远在外地的姑母奔丧,都不在家,没有第三第四股势力参与干涉,双方除却了后顾之忧,都放心大胆地努力作战,想方设法克敌制胜。女人打架一般是“不是挠就是抓,不得三七得二八”。

战争的形式是发展的。女人干仗就是一场袖珍战争,无疑也要根据这条理论发展,今天的何范大战就是这种发展的具体实践。她们没有落入过去尽力毁伤对方肉体的臼巢,而是以尽量让对方丢面子为目的。何樱桃抓住范巧巧背心的领口尽力一扯,只听“哧啦”一声,背心被撕破扯掉,范巧巧的胸口立刻呈现出两只白生生极富弹性的奶子,顶端桑葚般两个乳头随着搏斗动作的缓急颤巍巍抖动不已。何樱桃是个烈趵婆娘,范巧巧也不是瓤茬子,如法炮制不但把对方的背心扯了下来,连裤头也给扯烂撕掉。何樱桃精赤条条一丝不挂,仍与对方辗转腾挪,坚持不下火线,终于也把对方的裤头扯下来踏于脚下。

两人都没了衣衫,打架便失了抓手,抓不住对方就无法制伏对方,两人不约而同薅住对方的头发,拉拉扯扯、推推搡搡、进进退退扭作一团滚作一堆。这时天已大明,庄稼汉们扛着铁锨镢头抓钩成群结队,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懵懵懂懂在村街上走着。突然之间从一个大门里滚出一只巨大的雪球,开始大家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两个几乎粘合在一起光身子的女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再一细看是黑豆、黄豆的媳妇。男人们精神立即振奋起来,他们并不立马拉架而是连忙撤退,主动让开场地以免妨碍她们的战斗动作。何樱桃和范巧巧早就不屑吵架,只把余力集中在两只手上去薅对方的头发和抠下身。

三户庄庄稼汉子不去拉架有他们充分的理由。平时乡村缺乏娱乐活动,红白喜事、吵架打架甚至杀猪宰羊都是他们的文娱节目,大家借此乐一乐以排遣因终年劳苦而积累的郁闷心绪。每回有人吵嘴骂架,自然成了庄子里的一项娱乐。遇上是吃饭的时候,都端着饭碗过来,远远的,蹲的蹲站的站,一边看一边议论。尤其是女人之间吵嘴打架,对他们来说更是一种特殊的娱乐。何范大战形式之奇特,内容之丰富,情节之惊险,实属多年难遇,大家怎么舍得让她们马上结束?再说,她们的男人都不在,别人上前劝谁也不好。那些还没沾过女人身子的年轻庄稼汉子,平日只听说女人的裤裆里长着一个与男人相反的东西,朦胧地觉得那是块风水宝地,睡梦里常常想这东西,其实这东西到底是横是竖谁也没见过。今天天赐良机让他们见着了真家伙,千金一刻更不肯轻易放过!这些年轻农民看着看着就觉得血流加快了,脑子轰轰响,浑身燥热,自己下身的那个东西蠢蠢欲动,不知不觉间撑起伞来。当然,那两个沉浸在火热战争中的女人是不会发觉的。

天下苍生 第一章(7)

这时,村街上突然响起一声恶骂:“龟孙羔子们,看什么呢!要看回家看你们老娘去!”围观的村民没有转脸看就知道是谁来了,也没人招呼,瞬刻间就一哄而散。

来者是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太太,看得出她年轻时个子比较高,现在虽然略有点驼背,但身子骨硬朗,走起路也有力。她就是三户庄目前年龄高、辈分高、威望高,被魏天霖称为“三高”的任王氏。任王氏是魏天霖请来的。原来,他听见何范吵骂,也过来了,他远远看着一团雪白的东西在地上翻滚扭动,又看见围观的年轻人在那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马上明白了是两个光腚女人扭结在一起。他想上前劝阻拉开,被媳妇杨玉花拉住了,“你一个大男人家,不怕人骂你眼馋?”魏天霖想了想,就去请任王氏。任王氏走上前去,一手扯着一条腿把何樱桃和范巧巧分开,骂一声“还不滚回家去,丢人现眼!”说完,她麻利干净地脱下身上的蓝大褂扔过去,自己却光着上身。两人女人大概都觉得累了,被任王氏强行分开后才发现自己的难堪,两人赶忙扯着任王氏的蓝大褂披上,骂着骂着回了各自的家。

中原大地上庄稼人自发掀起的吃鸡运动,在三户庄除引发了以上三场局部战争之外,还引起不少其他纷争,不过都不成规模不成气候,可以忽略不书。比如一家的狗帮另一家撵鸡,捉住了它先来了个自助餐,因而两家吵起来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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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二章(1)

中原大地上千千万万个星罗棋布的鸟巢似的村庄,不管其他任何一个村庄有没有发生外战和内战的理由,但三户庄不应当有这个理由。只要他们稍微想一想,二百多年前他们的祖先为着一个“爱”字,经过千辛万苦,历经千难万险聚集在这里,他们都应该因感到同命相怜而相互宽容、谦让和睦相处才对。

三户庄在二百多年前是一片不毛之地。别说有庄户人家,就是连兔子也不拉屎。

最先来到这黄河沿上的是魏家,也就是魏天霖的祖辈。

当年的魏小侉子是位石匠,有一次他和他的几十位师兄师弟一起跟着师傅给湖北荆门地方的一位姓胡的翰林家修贞节牌坊。各种大小石件摆满了半条街,一座庞大而精致的青石牌坊已进入最后阶段。为使牌坊好上加好,巧夺天工,胡翰林发下话来:石匠在修饰中刮下多少分量的石粉和石粒,到他那里可以兑换同样分量的银子。石匠们有的用金刚石在一条条摇头摆尾腾云驾雾的巨龙身上,细细打磨一片片龙鳞;有的用钢火极足的刻刀在一片片似乎随风摇曳的出水荷叶上,轻轻刻出纹理清晰的叶脉;有的用弯曲的剔凿,在雄狮大张着的嘴里小心地凿那滚动的石球,使它既能转动自如又不能掉出狮口来。

在这些穷石匠眼里银子是粪土,艺术才是生命。艺术就是去掉多余的东西。年轻英俊的魏小侉子在默默收拾四只鸟笼,这是石牌坊的饰件。四只鸟笼是用四块很大的石料凿成的,与真正的鸟笼毫无二致,所有笼篾鸟架儿、食碗儿、水盅儿以及笼钩,都是一个石质整体,天知道这个小侉子当初是怎样把鸟笼内部的石头镂空的。石鸟儿站在石鸟架上扑棱着翅膀,歪着小头张着小嘴,看看它的神态即便是聋子,也能听得见它清脆悠扬的鸣啭。魏小侉子继续加工石鸟。他用的錾子细如发丝,所以叫发錾;他的铁锤大如豆粒,所以叫豆锤。魏小侉子在用发錾和豆锤錾那鸟舌,他想使它再跷起一些以便加强声感。他錾着錾着两眼不由自主簌簌流下两行热泪。

自打立贞节牌坊的事准下来,胡少奶奶自己就为自己制造了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牌坊一立千人瞻仰、万人赞叹,我就成了一方女人的楷模,就要流芳百世名传千古了。人活着立贞节牌坊照例是要断指或毁容明志的。她舍不得毁掉自己美丽姣好的容颜,却毫不犹豫地拿起丈夫遗下的宝剑,砍掉了食指和中指。她感谢公爹胡翰林为了她的荣耀,走门子进京上表觐见,耗费了大量钱财不说,几年来跑山选料请匠监工,吃尽千辛万苦。她也感谢那些匠人,从开料运料到雕龙刻凤,他们费了多少血汗和神思。

特别是那个小侉子。运料那天地上泼了水,水冻成了冰,他赤着上身拉冰上的石料,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脊背上滚下来。那脊背和胳膊不是肌肉,压根儿就是紫铜,要是敲一敲准能发出金属的声响。从后背看上去,他那紫铜色的身板,仿佛就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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