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跟救人一样,耽误不得。』
『好吧!那就辛苦你了。』
『辛苦小事,你得给我一个底,我才好跟人家去谈。』莲珠又说∶『我的意思是你能给他担多少风险?』
『这要看他们的情形,譬如说一二十万银子可以维持住的,我就打电报请宁波关代垫,归藩库归还。窟窿太大,可就为难了。』
『那么,到底是十万呢?还是二十万?』
『二十万吧!』
于是先遣阿福去通知,随后一乘小轿,悄悄将莲珠抬到无主街。其时三更已过,胡雪岩在百狮楼上与螺蛳太太围炉低语,谈的却不是阜康,也不是丝茧,而是年轻时候的往事。
这是由扶乩谈起来的,『乌先生接了你回来,你到阜康,他回家,顺路经过一处乩坛,进去看了看,也替我们求了一求,看前途如何?哪晓得降坛的是一位大忠臣,叫什么史可法。乌先生知道这个人,说是当初清兵到扬州时殉难的。』螺蛳太太问道∶『老爷,你晓得不晓得这个人?』
『听说过。』胡雪岩问∶『史可法降坛以后怎么说?』
『做了一首诗。喏,』螺蛳太太从梳妆台抽斗中取出一张黄纸,递给胡雪岩说∶『你看。』
黄纸上写的是一首七绝∶『江黑云寒闭水城,饥兵守堞夜频惊,此时自在茅檐下,风雨萧萧听柝声。』胡雪岩将这首诗吟哦数过,方始开口。
『乌先生看了这首诗,有没有给你破解?』
『有的。乌先生说,这首诗一定是史可法守扬州的时候做的,情形是很危险,不过为人要学史可法,稳得住!管他后荒马乱,自自在在睡在茅檐下,听风听雨,听城头上打更。』
『他人是很稳,不过大明的江山没有稳住。我看这首诗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老爷你说,是啥意思。』
『那时候史可法手里有几十万人马,可惜史可法不是曾文正、左大人,兵多没有用,真正叫一筹莫展。早知如此,不如不要当元帅、带兵马,做个一品老者姓,肩上没有千斤重担,就困在茅檐下面,自自在在一颗心是安逸的。』胡雪岩声音凄凉地说∶『罗四姐,如果当年你嫁了我,我没有同王抚台的那番遭遇,凭我们两个人同心协力,安安稳稳吃一口饱饭,哪里会有今天的苦恼。』
由此开始,细数往事,又兴奋、又悲伤,但不管兴奋悲伤都是一种安慰。
正在谈得入神时忽然得报,说莲珠马上要来,不由得都愣住了。
莲珠此来,目的何在,虽不可知,但可断定的是,一定出于好意,而且一定有极紧要的事谈。因此,要考虑的是在什么地方接见,胡雪岩应该不应该在场。
在这时候,当然不容他们从容商议,螺蛳太太本想在那间专为接待贵客,装饰得金碧辉煌的『藏翠轩』接见,但时已隆冬,即令现搬几个在火盆过去,屋子也一时暖和不起来,所以稍想一想,当机立断地对胡雪岩说∶『你先从后楼下去,等一下从前楼上来。』
胡雪岩点一点头,匆匆而去。螺蛳太太便下楼亲自接了莲珠上来,一大群丫头围绕着,捧凤凰似地接莲珠安置在靠近火盆的一张安乐椅上,手炉、脚炉、清茶、水果一一送到面前。螺蛳太太顾不得跟她说话,只是指挥着丫头招待客人,直待告一段落,丫头都退了出去,她才开口。
『有啥事情,打发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去看你就是。这么冷的天,万一冻出病来,叫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你我不分彼此,与其请你来,多费一层周折,我也仍旧是耽误工夫,倒不如我亲自来一趟。』莲珠四面看了一下问∶『胡大先生不在这里?』
『去通知他了,马上就会来的,』
『趁胡大先生不在这里,我先跟你说了吧!胡大先生在我们那里,不是来了个电报吗?是宁波打来的,通泉、通裕都出毛病了!我们者爷怕他刚回杭州,心境不好,没有敢告诉他,特为让我来一趟,跟你来谈。』
螺蛳太太心里一跳,但不能不强自镇静,『多谢,多谢!』她还要再说下去时,只听楼梯上有脚步声,便停了下来。
『老爷来了!』有个丫头掀开门帘说。
『罗四姐!』莲珠问说∶『要不要当着他的面谈?』
『瞒也瞒不住的。』
『好!』
其时胡雪岩已经衣冠整齐地一路拱手、一路走进来说道∶『失迎,失迎!
二太太这么晚还来,当然是为我的事,这份情分,真正不知道怎么说了!『
『自己人不必说这些话。』莲珠说道∶『刚刚宁波来的电报,没有拿给你看的缘故,我跟罗四姐说过了,她说不必瞒你,那就请你先看电报。』
宁波的情形,在胡雪岩真所谓变起不测,因为宓本常在那里,他维持不住上海的阜康,莫非连宁波的『两通』都会撑不起来?
但因此使他想到,这或许是宓本常的运用,亦未可知,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宓本常本来就已有『拆烂污』的迹象,如果自己再出头去管宁彼的事,越发会助长他『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的想法,因此,他觉得如今首要之着,是借重宁波官场的势力,逼一逼宓本常,让他的把所有的力量拿出来。
于是他说∶『不瞒二太太说,这回的事情,总怪我有眼无珠,用错了人。
上海阜康的档手叫宓本常,他是宁波人,瞒着我私下同他的亲戚做南北货生意,听说有两条沙船在海里,叫法国兵船打沉了,亏空的是阜康的款子,数目虽然不大,而在目前银根极紧的当口,就显得有关系了。此刻他人在宁波,通泉、通裕的情形,是不是他弄出来的,我不敢说。不过,以他的手面,要维持通泉、通裕是办得到的。藩台肯替我垫二十万银子,实在感激不尽,不过二太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说实话,徒然连累好朋友,并不是好办法,
做事要做得干净、彻底,我胡某人最好面子,如今面子撕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