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嘎吱乱响的破床,露着棉花的被褥。要将驿馆收拾到如此的破败程度,看来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这等刻意的冷遇,让除了傅汉卿外的所有人都惴惴不安,驿馆中一时间愁云惨雾。 左涤尘的两道眉毛绞在了一起。他心里既然恨极了那人,一路上不敢明面上怠慢又如何,左家有的是于细微处折辱人的技巧。譬如说,因为要保养皮肤,这一个半月,他令傅汉卿浑身上下,每日必得被据说有养颜和幼嫩皮肤妙用的月牙白冰蚕纱紧紧裹了,粽子似的,抬手行动都不自如。再譬如说,因为要吊足晋王的胃口,他命令不允许任何人窥见傅汉卿。一路上傅汉卿都未曾离开那辆连窗户都没有的豪华马车,吃喝坐卧,均在其中。鸟语花香,集市喧哗,隔在那重重布幔之外,可知而不可见,换了常人,怕已经是囚困得要发疯。左涤尘甚至不惜每天七次,亲手捧着那簪花镏金的豪华尿壶,为那人解衣净体,只为了有机会能观赏到他的局促。 自然,傅汉卿让他很失望。那人每日里闲闲散散,靠在车中闭目养神,气色一天天越发的好。左涤尘能压抑心头火气,不露声色,但嘴唇上却由不得他,起了一圈的燎泡,让他更是大恨。 直到此刻,面对破败的驿馆,左涤尘方才猛然警醒,这一路上,他机关算尽只是如何才能令那人面容变色,羞辱难堪而不着痕迹。他没顾得上观察晋国有无对梁用兵的迹象,没有顾得上估算晋国今年的收成,没顾得上探问邯郸的政局,甚至没顾得上细思这样大张旗鼓,让天下尽知梁国送了一个不是晋王首选的人给晋王,是会取悦对方,还是会触怒对方? 立于驿馆中庭,左涤尘汗透重衣。原来好色荒淫,仍是君王。晋王若是即刻召见傅汉卿,难免会被他的美色所迷,再加上他们这一路的鼓吹,天下谁不说一句梁国侍奉晋国,果然曲意奉承,尽心竭力?如果天下人这样说了,晋国要为难于梁,自然要背上有失上国风范的骂名。但现在,梁国便成了不知好歹,自大自傲,拿着燕石当美玉供奉的笑柄。 不惜触怒傅家,奴颜婢膝,送来一个天下无双的傅汉卿,却一点好处都落不到。他已经能看到梁王阴森的面容,听到父亲大声的呵斥。连一次小小的使节都担当得如此失败,以后他还怎能自恃才高,还凭什么来怨天尤人? 左涤尘双拳握得如此之紧,指甲已经将手心刺出血来。耳边传来轻微的鼾声,他回头,用他充满红丝的双眼怒视四肢伸展,躺在破烂的床上酣然入睡的傅汉卿。 你,休想再让我入魔!我,还没有输!我永远也不会输! ———————————————我是不可或缺的分隔线———————————————————— 如云锦帐,半挑半放,罩的是细腻腻,红艳艳,九十九朵牡丹的苏绣缎被。 细腻腻,红艳艳,九十九朵牡丹的苏绣缎被,裹的是冰肌玉骨,黑发如瀑的一个人。 左涤尘告诉傅汉卿,我知道你懒,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出力气费心思帮我扭转乾坤。我只要你在床上或躺或坐,话也不必说,事也不必做,如果偶尔你肯笑一笑我还给你磕头,这总可以吧? 傅汉卿想不出什么理由要拒绝。 三天时间,驿馆已经是旧貌换新颜。左涤尘不时引领访客来,过了庭院中几丛清幽绿竹,进到摆设得古色古香的客厅,奉上香气淡雅的清茶,谈几句高论,说几样雅趣,然后必定是提起我家公子奔波劳累,病体虚弱,贵客可否移步至卧房一叙。 客人入得卧房,迎面便是这惊艳一幕,十个里有十个是一时间忘记怎么挪步,然后其中三个会义正词严,说一声祸水,拂袖而去,七个会端着架子进来,坐下清谈。拂袖而去的到外面四处显了自己的忧国忧民后,难免会感到有必要回来对着傅汉卿说些万勿以色侍人,以免不得好死的忠告。端着架子进来的自然是天南海北地聊。傅汉卿懒得听他们说些什么,他们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一边口若悬河,一边淡淡沉默,居然也能自得其乐,宾主尽欢。 每一次客人的椅子一寸寸挪得要到床边了,左涤尘便会端一碗药进来,口说公子体弱,尚需服药休息,请贵客改日再来。 如此一晃十余天,傅汉卿处宾客盈门,倒真个是交游广阔,外人看来,很有些在此游历做客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至于街头巷尾,酒肆茶楼,贩夫走卒间,傅汉卿则是艳名远播。 在秦国的使节也来拜访傅汉卿,并盛情邀请他启程去秦国做客后的当晚,傅汉卿收到了晋王邀请他赴晚宴的消息。 身上一件简单的月白袍子,脚上一双藏蓝薄底布靴,头上一根碧玉发簪收束好头发,傅汉卿出门。 临行,左涤尘这几日鞠躬鞠到酸痛的腰杆挺得笔直,形容憔悴,嘴角含笑。 上车前,傅汉卿向他一笑,“谢谢。” 左涤尘傲然回答:“不必。我不过是为了自己。” 帘子放下,车中人淡淡一声:“我知道。” 既然那人多方维护,悉心照料,他自当道谢。至于他为何如此,何必介意,又与我何干? 车马绝尘而去,左涤尘肃立目送,尘土随风飞扬,迷了他的眼睛。
【男宠篇续二】 国宴交锋(作者 棕黑色)
觥酬交错,把酒言欢。色香俱全的菜肴一道道流水价上来。左右两列排开,坐在镂花餐案后面的,文官紫衣金带,武将软甲战袍,真个是雄赳赳,气昂昂,俨然大国风范。 高踞朝南尊位,美酒一杯在手,晋帝眼角瞟着左侧阶下大块吃肉的秦使信昌君,心中冷笑。我晋国的高雅风华,岂是你那蛮荒之地可以仰望。 此时又见两行彩衣宫女,袅袅婷婷,各自捧了薄胎青花的细瓷小盘上来。盘上盛的冰点,分量不大却精致无比,小小一座奶淇做成的雪山,黑色的山脚是混了黑莓果汁,山腰青翠,是切碎了的薄荷草叶用糖稀粘贴成棵棵松柏。顶端奶淇本色洁白,乱撒了一层白细糖霜,点一颗红樱桃。另外再用薄果酱围绕着雪山淋出河流蜿蜒,真是美轮美奂,气势磅礴。 信昌君两眼放光,手持刀叉对着盘子一顿乱戳,呼啦啦山河破碎,唯余一盘烂泥。堂上众人登时满脸黑线,信昌君浑若不觉。拿起大汤匙舀起雪泥填个满嘴,口齿不清地赞叹:“这是什么玩意儿,如此冰爽,酒肉之后来上一盘,真是享受!” 持盘侍女莞尔一笑:“这却是拿刚得的鲜奶油,盛在银桶中,以去年冬天窖藏的碎冰埋了,着人不停手地细细贴桶壁在奶油里搅拌刮削,一个时辰后便可得这奶淇。黑莓用细纱布绞出汁水,沥尽渣滓,熬得浓了,再冰镇过,拌在奶淇里上的色。其实这道冰点,从上至下,樱桃香、奶淇凉、薄荷爽、黑莓酸、一口口吃来,最后再品味这十色鲜果调制的果酱,方能尽得其味呢。” 信昌君刚舀起最后一勺奶淇要送到嘴里,听得这话面上似乎有些尴尬,摇头一口将剩下的奶淇吞了,讪笑道:“我们秦国都是粗人,只懂得纵马横刀,驰骋草原,大口喝酒,大碗吃肉,这等好东西,给我可真是糟蹋了。” 晋帝脸色阴沉。信昌君此言绵里藏针,竟有嘲笑晋国华而不实,秦不惧与晋沙场争锋的意思。 “信昌君何出此言?”右侧武将之首,晋国昭王悠然道:“天下谁不知信昌君的文采风华,昨日我在红枫楼上,还听得歌女争相传唱信昌君近日新作的折柳词呢。若信昌君是粗人,这邯郸城里,怕是再找不出半个雅人了。”昭王眯眼打量信昌君,笑得亲热:“信昌君如此英姿飒爽的人物,真是半点不似秦人,让本王好生心仪。该不会君本是我晋人,误生在了秦国?” 信昌君心中暗惊。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他的母亲不过是秦宫中最低贱的宫奴,不知有几国的血统。好在秦王素喜他的才华,但太子平日对他已是颇多芥蒂。昭王这挑拨虽说粗浅,传回国去,难免又是一场平地风波。此时他却是不能示弱,朗声笑道:“秦国草原辽阔,树木稀疏。草原上的树木,因为零落的缘故,反而棵棵根深叶茂,枝叶扶疏。草原树木,若是生于晋国瀚瀚林海之中,却哪里会有出头之日呢。” 寥寥数语,滴水不漏,将自己感念秦国哺育知遇之恩的心意展示得淋漓尽致,又暗讽晋国无容人之雅量。 信昌君对视昭王,笑容转冷。“倒是昭王,豪爽任侠,真正是草原儿女之风。秦国不知有多少热血男儿,和在下一般,对昭王仰慕无限呢。在下今生若能有机会与昭王并肩驰骋,那真是幸甚了。” 原话奉还。你我地位仿佛,你又何必在这上面为难于我,岂不是也为难你自己? 昭王淡然一笑,收回目光,举杯示意:“辜负信昌君好意。” 除非是沙场对阵,生死相搏时,你我何来并肩驰骋,为两国计,我们还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好。 昭王既然不再咄咄逼人,信昌君也厌倦了这无谓的口舌之争,转向晋帝,拱手为礼: “此次秦晋结好,共伐卫国,秦得卫西牧马地心愿已足,卫东田野膏腴,适宜耕作之地,秦若得了,也不过是暴殄天物,如同方才那精美冰盘,唯有晋人方能领略妙处。此意拳拳,愿陛下再察之。” 晋帝脸色大为和缓。他年轻时候四方征伐,大长晋国国威。如今这纷纷战国,也唯有秦晋楚齐这四国,国势强盛,属国众多,国主敢自称一个帝字。原本他已经心足,纵情声色这十数载,年过半百,老之将至,忽然又雄心勃勃起来。秦国这次提议,可以说是正瞌睡时给他送了个枕头,不由他不动心。一直迟疑未决的缘故,倒不是纯粹为了和秦国讨价还价。实在是诸多掣肘之处,尚须细细思量。 卫国侍楚甚为恭谨,如若秦晋单独攻之,楚国必援。两家联手,虽可威慑楚国,楚国也不见得就束手无策。最为可虑的,便是和晋楚接壤的梁国。梁国三大世家,势力盘综交错,不可轻侮。梁王则无甚风骨,如若晋国空虚,难保梁国不畏楚倒戈。晋国虽然不惧,却也是极大的麻烦,拿捏不好的话,这一趟甚至可能做成亏本生意。 他征召傅青麟,又岂是真的贪图美色。他征召的是梁国军魂,傅家的千里驹,未来的家主。雏鸟展翅则再不易抓捕。即便征召不成,傅家和梁王也难免反目。傅家乱则梁国弱,傅家反则梁国可亡。过刚则易折,只要除了傅家,折服软骨头的左家,收买重利轻义的赵家,也就顺理成章。 梁国总不算太笨,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据说姿色上佳的傅汉卿代替了傅青麟送来。晋帝自然不会蠢到去相信梁国给傅汉卿编造的高贵身份,他的主要目的既然已经达成,时机又正敏感,自然要借机更威慑梁国一番。梁使倒也聪明,居然让傅汉卿对外称病,如此一来,他不召见傅汉卿,外人看来倒成了傅汉卿因染病而不敢觐见。这几日时常听闻傅汉卿是人间绝色,若说晋帝一点好奇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此次设宴款待秦使,自然便将傅汉卿这个棋子也纳入棋局中来。 菜足饭饱,酒酣耳热,正是休闲娱乐的好时候。晋帝略一侧头,身后人会意,顷刻殿外便传来呼传之声: “梁国傅汉卿公子,具礼觐见!”
【男宠篇续三】 千年一梦(作者 棕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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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是偏殿,还不如说是门房。房间不小,中间几张硬木椅子,四个角落***摇曳,除此之外竟是别无他物。傅汉卿被领了进来,门外有人守着,他则孤零零一人在此等候晋王的接见。 无茶无水,无事无聊。不过傅汉卿总是很随遇而安的。就算明知道这很可能是他今生最后一刻的自由,就算明知道今晚他将再次被送到一个自私、残忍、多疑、猜忌、充满独占欲的人的手中,为此而惶恐不安、坐立不宁、怨天尤人或者绞尽脑汁也绝对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随性在屋里转了一圈,研究过地板墙壁天花板,嗅过燃烧中灯油的味道,得出结论晋国其实是个很穷的地方,傅汉卿便毫无顾忌地和衣往那排椅子上一倒,睡了个天昏地暗。这一睡便从日落西山睡到了明月高照,内侍来传他的时候他还在睡。 “传!傅汉卿觐见!传!傅汉卿觐见!” 张公公在门外喊了几嗓子,不见动静,心道这人也忒傲气。就算你是天皇贵戚,就算你有一万个不甘不愿,已经到了这个田地,不认命又能怎样?这样的性子,将来恐怕是有得苦头吃。这本来也不关他事,但这会儿上头传得紧,耽搁了他也会跟着倒霉。于是乎他只得放下身段,准备好脸上被喷些唾沫星子,预备了两只耳朵被激愤的话震聋,整理心情,进门催促了。 屋内光线黯淡。不见人正襟危坐,恭谨端庄。不见人独立窗前,孑然傲立。那人枕了手,微蜷了身侧睡在椅子上。排椅既窄且短,他这样睡着本当是局促狼狈的。可窗外明月,正洒了青白的光在他身上。月色中,那一身素袍亮得透明,让他整个人都似乎散发出光辉来。 张公公走近去,低头对上傅汉卿睡颜,矫正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待召之时睡得如此不成体统,毫无戒心,容颜又是纯美。想是那种从小被专门教养调教而成,专以不谙世事,奉主为天的单纯可爱来乞宠承欢的尤物。这样的人国主是当手纸一般用,新鲜个几天便会被扔出去,没有一个是好结果的。话虽如此,此人毕竟绝色,承宠时间想必会长些,自己却也是不能怠慢的。 于是伏下身去,贴在那人耳边轻声道:“傅公子,该起身了!” 黑暗空旷中,狄飞孤狼一般,远远冷望他,两人之间,三颗疗伤的药丸正滴溜溜打转。药丸发出光来,晃花了他的眼,却哪里是什么药丸,分明是三口精光闪闪的宝剑,上下飞舞,斗得热闹。 血光飞溅,他的师傅师兄们,眼睛盯着他,满脸是贪婪的笑,三个人挤成一团,三只手臂持剑插在旁人身体里,另外三只手臂却藤蔓般伸长过来,要环上他的腰。他后退,一脚踏空,跌下悬崖。下坠中他衣带飘飘,仰望黑暗中熟悉的点点星光。再眨眼已是锦被暖账,满宫的鲜血,满殿支离破碎的尸体,双双翻白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然后是宗王的脸,近近地靠过来: “你喜欢吧……你喜欢吧……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一笑……” 似乎模糊记得,他曾经努力对那个人笑过……笑过,可是杀戮依然,血腥依旧。 那张脸越靠越近,幻化成狄靖疯狂的面容。 “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一笑……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一笑……” 宫殿已成血海,那些尸体漂浮着,翻涌着,合声高唱: “你为什么不对他笑一笑……你为什么不对他笑一笑……” 感觉到狄靖口中的热气拂过他脸上:“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一笑……傅公子……” 傅汉卿悚然一惊,直坐起来,额头正好撞上张公公的鼻子。 “哎哟喂……”张公公倒退两步,眼冒金星,鼻子酸痛,立时间老泪纵横。 傅汉卿啪唧一声掉在地上,迷迷糊糊爬起来,揉揉额头,衣袍已经滚得满是褶皱,也沾上了些灰土。 “啊,该轮我上场了吗?” 他摇摇晃晃就往外走,慌得张公公顾不得擦自己脸上的鼻涕,一把拉住他:“啊呦公子啊,你就这样过去岂不是要老奴的性命么!还是待老奴叫人给公子拿身衣服换了,顺便也用冰敷敷眼睛再走罢!” 傅汉卿睡眼惺忪,将两缕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去,抻了抻衣袖。“何必麻烦,这样成了吧?大人们感兴趣的又不是我的衣服。” 傅汉卿抬脚又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