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问道:“大将军可叫庞涓?”
庞涓应道:“正是!”
“草民庞葱,奉家父之命,特来投奔大将军!”
庞涓心头一动:“哦,你的家父是谁?”
“庞青!”
庞涓心中一阵狂喜,面上却声色未动:“庞青?他是做什么的?”
“箍桶!”
庞涓急问:“他——人呢?”
庞葱勾下头去,有顷,泣道:“家父已经仙去了!”
庞涓惊道:“你是说——叔父他——辞世了?”
庞葱一边哽咽,一边微微点头。
庞涓略怔一下,缓缓说道:“走,府里去,慢慢讲来!”
庞葱跟庞涓走进府中,在庭堂里坐下,将庞青一家如何以箍桶为生,如何于十八年前离开大梁,如何在宿胥口住有两年,母亲因何而死,他们又如何搬往赵都邯郸等陈年旧事细述一遍。不久前,庞青病重,弥留之际向他讲起他还有一个伯父,名唤庞衡,早年失散。就在此时,奉阳君兵败朝歌,邯郸城中到处都在风传魏国大将军庞涓的故事,其中有人提到庞将军的父亲名唤庞衡。庞葱听得仔细,回去说给庞青,庞青疑心是他侄儿,叫庞葱详细打探,得知庞衡是大周缝人,断定庞衡是亲兄,庞涓是亲侄,立即挣扎起身,欲回大梁见侄儿一面,了却多年心愿。父子起程之后,行不及一日,庞青竟是受不住车马颠簸,咽气于途中。庞葱痛不欲生,卖掉随身所有将庞青葬过,一路乞食,赶往大梁。
乘飞龙庞涓喜连喜 贪大才魏王礼聘贤(3)
听庞葱讲完故事,庞涓确认庞葱是堂弟,顿时悲喜交集,抱住庞葱痛哭失声。哭有一阵,庞涓吩咐仆从为庞葱换过衣衫,摆酒接风。酒宴之中,庞涓由不得也将这些年来的经历细述一遍,尤其提到仇敌陈轸如何于四年前害死庞衡,自己又如何受他追杀及如何赶赴大梁和宿胥口寻亲之事,庞葱听完,免不得又流一番眼泪。
待到酒宴撤过,庞涓问道:“葱弟,你有什么愿望,尽可告知为兄!”
庞葱应道:“在这世上,葱弟唯有兄长一个亲人,能与兄长朝夕厮守,就是葱弟的最大心愿了!”
庞涓点了点头,沉思有顷,使人将众门人、仆从全叫进来,大声宣道:“自今日始,本府大小诸事,皆决于庞葱,你等务须小心伺候,谨听吩咐!”
众仆从拜过庞葱,喏喏领命而去。
庞葱的意外投奔使庞涓兴奋不已。
这日晚上,庞涓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回顾下山之后的整个进程,幸运之神几乎处处惠顾,一切就如梦境一般,顺畅得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全是实的。前后不过十个月,他步步走险棋,步步得侥幸,从遭人通缉的落难士子摇身变为威震列国的大将军,并以三万疲败之师,五日两胜,连败两支入侵强敌,斩首近五万,俘获两万,此等战绩,纵使孙武、吴起用兵,也未见记载。更重要的是,他在魏国已得军心,成为军魂。吴起吸疽却未跪亡,他不仅跪亡吸疽,这又快马救冤,破私财购饷,三军何能不动?
三军既得,外事搞定。堂弟意外投奔,家事也算定了。外有三军,家有嫡亲,庞涓可谓是志得意满,出山之后的第一局大棋至此圆满走完。
第一局棋既已完胜,照理该弈下一局!是的,下面一局应该开局!
可——对手是谁?该定何势?第一枚子又该落于何处?
想到这里,庞涓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盘腿闭目,拿出在鬼谷时跟着童子在林子里修来的功力,收拢心志,陷入冥思。
天麻麻亮时,庞涓终于睁开眼睛,脸上现出一丝微笑。
逢泽位于大梁东南,距南城门不足百里。泽边有一土山,名唤龙山,高约十数丈,方约十数里,远看像是一个巨大的土丘。昔日陈轸鼓噪的凤鸣龙山,说的就是这儿。
龙山旁依大泽,林木葱郁,景色秀美,又有凤鸣传闻(迄今为止,魏惠王对此仍然深信不疑),因而在移都大梁之后,很快成为王室圣地,建有别宫,设有祭祠,驻有卫士守护。
在别宫深处靠近大泽的地方有一处院落,高墙厚门,密不透风。门外反挂两把铜锁,周围五十步之内不见人迹。
黑漆大门的重锁里面是一处四合式庭院,院内摆设虽说简陋,却也是应有尽有。
这是奉魏王钦命特设的一处冷宫,专门关押犯有死罪或罪孽深重的王室成员。无论是谁,一旦被打入这里,无异于被判处终身监禁,想要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此处有吃有喝,有睡有坐,唯一没有的是生气。庭院里荒草蔓延,树影婆娑,看不到任何活物。蓬头垢面的前大将军公子卬此时面几而坐,两只无神的大眼痴痴地盯视着几案上的紫色陶壶。
静寂,死一样的静寂。即使不远处泽水击打土岸的澎湃声也被一圈又高又厚的砖墙阻挡,传到耳边时微弱得他几乎无法听到。
公子卬本是性情中人,可以赴汤蹈火,可以冲锋陷阵,可以不吃不喝,却不可以忍受寂寞。而这样的静寂他竟然忍受两月有余,此时真的已至极限,忍无可忍了!
又坐一时,公子卬猛然二目圆睁,忽身站起,一把抓过石几上的紫壶,啪的一声摔向厚厚的砖墙,然后,几个大步跨到门口,两手死死地拍打大门,声嘶力竭地叫道:“来人哪!快来人哪!”
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
公子卬朝大门上猛踹几脚,仍然没有人来。公子卬眼珠一抡,看到窗台上靠着一根木棒,飞跑过去拿在手中,用力朝大门砸去。“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