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刚要飙,杨浩却开口道:“中堂大人的仕途,是从剿灭洪杨太平军渐入佳境,对于历朝历代的造反起义种种,想必有极深的认识。在您看来,从陈胜吴广于大泽乡揭竿而起,到前明朱元璋鼎立新朝,他们究竟有何异同?”
李鸿章又是一愣,这叫什么问题。如果单纯站在他的立场,毫无疑问。凡是造反的都是乱臣贼子。那必须斩尽杀绝。不用迟疑的。
但杨浩既然开口,这问题就不那么简单,因而他也不由沉吟了一番。同时,拿眼睛扫了一下李经方和罗丰禄。这是个不错的考题,顺便也让两人表现一下。
罗丰禄先冷哼一声道:“哪里有什么同与不同?黔昏蒙,无知无识。天灾**历来常事,捱不得苦,一经鼓噪便暴起生事。放在那一朝也容不下他。”
站在他的位置,那是如论如何不能说出违背身份地位的话来,传出去,就是不小的麻烦。翁同龢的例子可还摆着呢。
李经方却有不同看法:“除却王朝末世之时,豪强霸者趁势而起逐鹿中原外,也多有平民无果腹之粮,只好铤而走险,最终却酿成惨祸,涂炭一方。总是有人所求不可得,便以暴力强夺之。此皆生乱之根源。”
李鸿章听得眉头微皱,这两个答案都不算好。不过当真理论起来。那却是一本书都未必能写的完的。中华历史数千年,秦汉以降就有两千多年,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
他瞪着杨浩喝道:“小子,不要拐弯抹角,直截了当与老夫说清楚。”
杨浩目光一沉,郑重其事的道:“无论陈胜吴广起义,却让项羽刘邦得了机会。还是韩山童父子以明教聚众造反,却被朱元璋溺死小明王而得了江山。又或者隋末群雄逐鹿,盐贩子黄巢造反,乃至明清两朝的白莲教,以及太平军和捻军。他们虽然规模不同,目的不同,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哦?这却是新论,老夫愿闻其详!”
李鸿章还真来了兴致。这事儿以前好像没有谁专门去研究吧?站在他的立场,造反的杀了就是,谁管你是为什么。
罗丰禄无声的冷笑,等着他丢人现眼。这个问题不是那么好解释的,你难道打算教导中堂大人怎么造反吗?
杨浩道:“归根到底,失败的那些人,都没有明确的目标。不管嘴里含着均贫富还是‘闯王来了不纳’,一旦有点好处登时忘乎所以,拼命搜刮。分赃不均就大打出手,小富即安又或各行其是。再不然,就都被更有野心和手段的人利用,最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鸿章一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就说太平军吧,到了南京就当皇帝的称王的,四分五裂,乱的一塌糊涂。若非如此,以当时的声势,朝廷想收拾下来,谈何容易。
“那成功了的呢?”
李经方却听出一点味道,忍不住追问。他隐约觉得,顺着杨浩的思路引申下去,就是一篇极好的文章。虽然,写出来肯定是很犯忌讳的。
杨浩换上一脸的沉重,叹道:“成功的,彻底忘记他们当初起事的缘由。从一名泥腿子爬上皇帝宝座,立即与当初欺凌压榨贪渎无耻的那些人一样,倒过头来继续欺压奴役大多数跟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没有人想到去实践诺言,给天下万民真正开创一个富足安乐的太平盛世。”
这回,包括李鸿章的老脸也都挂不住了。杨浩这哪儿是评判造反起义者啊,分明是在借机讽刺他们这些读书人没良心!
自古以来,他们这些儒生满嘴的圣人之言,动辄要“为生民立命,万世开太平”。可实际上呢?当了官就忘了以前的志向,官越大的人味越少。平民百姓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啊!
潜台词他们也听出来了,历朝历代,哪一皇朝也没真正管过百姓死活。他们享受着统治者的各种优待,却都没低头看一看苦苦求生的平民如何。包括这大清国在内,都他么一个德行。
李鸿章老眼微眯,拉长了声调问:“那你的想法,是要管一管这事儿?”
杨浩竟断然点头:“没错,我想给他们创造一个全都能过上好日子的机会!”
“笑话!这等事体,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黄口孺子来信口雌黄!”
罗丰禄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他作为一名幕僚的作用,不等李鸿章表态,就断然喝止,甚至上前一步,作出搏命厮打的恶形恶状。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此等无父无君之言,任何一句传出去都是了不得的风波。一个本来就非常值得怀疑的潜在威胁,居然当着一国宰相的面儿说三道四,这等行径,性质极其恶劣!
杨浩霍然回头,目光灼灼,竟让罗丰禄不敢逼视。义正词严的喝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也是读的圣贤书,当知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怎么,我一个人过上了好日子,想着让更多的人因此而受益,这样做,错了吗?”
“不错,但是……。”
罗丰禄能说错吗?那是前代贤者的话,正好能表现他们一帮子读书人的伟大志向和高尚情操来的,哪能否认啊?但是这话能说,事情却不能做。
不等他说完,杨浩冷哼道:“莫非,罗先生其实也跟天下间的大多数清流一样,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不过都是在做样子。人间疾苦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漠不关心,冷酷无情。甚至国家垮了,他们洗洗手脚换一个主子继续当官!”
李鸿章蓦地一拍桌子,喝止:“不要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