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软白的靴子踩在凹凸的石头上,慢慢走回家。
祁澈跟在他后头,经过一处水塘的时候,她下意识低了头。如今她的模样真算不上好看。祁澈还活着的时候,艳动四方,虽被深藏宫中,但也是长得顶好的。现如今……不仅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就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的都是丝丝缕缕的死气。她泄了气,这样的脸怎么能让他看见呢?
祁澈从未知道她死之后竟然有一股轻灵的气支撑着她,能让她现身于世间。思考只觉大抵应该是玲珑玉,不过,她浅笑,是够了的。与他哪有这么多话?他喜静,她畏他恼怒,总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看他十指轻拈笔杆,笔走游龙,后缓缓的问我:“皎皎,你看这字,可有进步?”少女怀春总是把心事往心里藏的,现在想来,自己果真蠢得很,尽管没有看出他自12岁便开始的伪装,八年。
他踩进了侍郎府的大门,祁澈站在门口,抬头。红木镶金的牌匾,就像在嘲笑她。她攥紧手指:用我生命换来的前途,你可踏得安稳?
元国三十二年春,左亲王安插在宫中的亲信与门外大军里应外合,攻破城门。却不料当时文臣韩子清早有准备,已然调兵从后方突袭,把左亲王攻的措手不及。左亲王一气之下劫持了祁澈,当朝的小公主。皇帝束手无策,韩子清眼睛却未曾一动,下令斩杀左亲王,却也一并带走了祁澈。皇帝大怒,但祁澈身份特殊,当朝大臣除了韩子清并不知晓,孰轻孰重早有标杆。皇帝无奈,群意难逆,提拔韩子清为右侍郎。本就是半路出家的豢养在宫中的韩子清低眉俯身,平静道谢主隆恩。
却未曾有人注意到左亲王直到死都盯着韩子清。
韩子清一路经过游廊,走到了书房,静静地坐在了窗口。外头天空沉靛蓝,细细的光线打在他晦暗不明的眼瞳中,仿佛石沉大海,悄无声息。祁澈
安静的站在他后面,看他缓缓锁起眉头,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扶平,却僵在半路。
别人不知,她却知道。
左亲王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韩子清,你够狠。”
是啊,他够狠,所以才能躬身伏在危机四伏的宫中八年,无声无息。那八年,任凭谁欺负他,他都只是淡淡地看着那人,一声不吭的转身而走。祁澈曾以为是他性子不喜与人计较,于是想尽了办法跟他亲近,甚至将最重要的东西交付于他就是深怕自己什么时候遭遇不测,却不曾想到卧薪尝胆。
祁澈思绪越飘越远,他低下头,闭了眼,喃喃轻念:“皎皎………”
“莫怨我。”
不怨你?
嗤笑,我都死了,怨恨你还有用吗?
“要恨就恨这个世道。奸臣横行,皇帝昏庸,牧野四合,民不聊生。”
祁澈不语。
“………算了。”他呼出一口气,“你还是怨我吧。”
“总比不记得我要好上许多……”
其实,她心中是没有多少恨意。本就是一枚棋子,就算不是死在这里,也是被作为和亲的工具。政治当下,那一瞬一点的喜欢,都微不足道。
她有她的坚持,他有他的抱负。那相依相偎的八年,想来就像镜月,触碰不得。
不过到底,他还是为了永绝后患,为了没人能发现玲珑玉的秘密,动手了……
“是我告诉左亲王这个计划,也是我告诉他你的存在的。他是何其聪明的人,若有一个突破口怎么会不全力以赴?”他垂下眼帘,“他只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