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见,有必要用电话和我联系吗!我牙痛似地叫了起来:“哎哟喂……什么事嘛?你起床叫我不就行了,难道打电话不要钱……”
电话中妻有点不高兴,说:“电话费再多,你拿过一分钱?哪个月不是我掏钱给你交的电话费……”“……死猪一头,这么冷的天,起床感冒了,到医院吊个水都是好几百块,这个钱你就不心痛?小学生搬指头就能算清楚的账,一个自学考试出来的大专生脑壳怎么就转不过弯……说你是猪,你还不高兴,你那个脑壳除了每月伸手问我要钱之外,还知道做哪样?真真一个进了水的死猪脑壳……”
我的工资从来都是妻领,交电话费怎么成了我伸手问她要钱?和妻是没得理讲的,我懒得和她计较,说:“你不想从床上起来,大声把我叫起来不就行了,这不比打电话方便……说吧,半夜三更把我整醒,有什么紧要事情?”
妻说:“刚才睡不着,我想了,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还是同意你去打化石……”
我啧啧着嘴痛苦地说:“就这事,留到明天说还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入睡,这一吵醒,不知多久才睡得着……”
妻见我不领情,恼怒了,在电话里骂起来:“猪就是猪!是好是歹都听不懂,本想让你早点听到这个高兴的决定,才打电话给你,想不到热脸贴在冷屁股上!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想听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给你机会你不要,是你自己放弃的,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老是埋怨不让你出去……”妻重重按断了手中的电话,但还能听到她在卧室里骂骂咧咧。
我赶紧披上衣服起床,到妻床前赔笑脸。我哄着她说:“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这样想的,别为了我,影响了你的休息,你每天这么早就出去跳扇子舞,睡不好怎么行,你的身体重要还是我出去打化石重要,哪能一大晚上还让你为我cāo心……”
妻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先问我:“换鞋没有?”我连忙说:“换了,换了,你可以检查。”妻说:“不要学得花皮缭嘴的,我懒得和你怄气,不是为了你的健康作想,我才不想管你那些闲事。我想了一晚上,还是同意你去打化石,听好了,让你去打化石是有条件的:一、每个星期只准出去两次,成天在山上跑,让人家见了还不以为是个疯子。再说,家里也离不得人,隔壁单元四楼的门昨天才让小偷撬了,我们也要小心。二、出去打化石要控制时间,四点之前必须回来,你知道我的胃不好,晚饭推迟不得,我的晚饭最迟不得超过六点半,你回来晚了来不及做饭,马马虎虎端一碗羊肉粉给我吃,长期吃羊肉粉,那还不把人吃坏了。三、只能穿在职时的旧工作服出去,现在社会治安不好,穿好了坏人以为你是有钱人,你身上钱是没有,但坏人抢不着钱把人伤了不划算,我这是为你好。四、化石带回来后象以前那样只能放进纸箱里,不准乱放,不准拿出来看,不能因你的爱好影响家里的卫生。”
妻的条件我都爽快地答应下来,妻同意我出去打化石,是我预料之中的事,近段时间来,我故意对电视剧中的女主角特别感兴趣,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主角,这些女主角一出场我就显得异常兴奋。我要让妻知道,把我关在家里看电视是不实际、也是不行的,现在的电视节目动不动男女演员就抱在一起了,一个大男人长期看这样的电视,思想难保不看出问题来。我的这些异常表现很快就让妻jǐng觉起来,妻jǐng告我不得看电视剧中对爱情情节过份渲染的节目。但妻要完全限制我不看这样的电视节目又谈何容易,她一天都在外面,单凭我的革命自觉xìng是靠不住的。把我放出去上老年大学、当驴友也不恰当,相比之下打化石是在荒山野岭间,与人接触不多,不会受坏思想的影响,比单独放在家里看电视要安全得多。孰轻孰重择其一,妻这才同意放我出去打化石了……
妻的这几个条件都不成问题,一周安排两天打化石,时间足够了。专家说,每周有一天强体力活动就能满足健身需要。何况在这一条上妻监管很难,有了可以外出打化石这件合法外衣作掩护,一星期出去几次还不是由我说了算。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偷偷出去打过几次化石了,妻还不是一次也没发觉。下午四点回来也可以做到,抓紧一点,在山上可利用时间不低于六个小时,即便妻不说,也误不了回来做饭。着装那一条更好办,又不是去相亲,上山打化石有件衣服穿在身上不稞体就行,有谁在乎你穿得怎么样。至于第四条,对我毫无约束力,妻天天都要出去和那帮老娘们混,在家的时间很少,拿不拿出来看那是我的事。
妻提供给我上山打化石的衣着比她答应让我穿的工作服还要糟糕,她让我穿的是以前砸煤时穿的那套衣服,那套衣服是八十年代初做的“的卡”制服,料子很结实,因式样过时退役下来,平时挂在煤棚里,只有砸煤的时候才穿一穿。本世纪初,煤价涨到六、七十元一百斤,我们就不烧煤了,做饭用电磁炉,冬季取暖用桌式取暖炉,煤棚改变用途成了杂物间,“的卡”制服仍挂在杂物间里,在搬运、整理杂物时穿一穿,但习惯仍叫它砸煤衣服。妻让我穿这样的衣服上山打化石其目的再明确不过了,它最大的好处是任何女人对穿这样服装的男人都不屑一顾。妻说,别看这套衣服上有几个破洞了,以前的布料质量好,穿上山打化石比新工作服还耐磨。我提出把这套“的卡”制服洗一洗,妻不让,说:反正到山上就要和泥巴打交道,没必要穿得很干净。妻让我穿的皮鞋也是以前的砸煤专用鞋,前面豁了大口。妻说,山上和石头磕磕碰碰的,穿好皮鞋上山打化石太可惜了,要学会勤俭过rì子。对此,我无所谓,只要能上山打化石,穿什么上山不行,说实话,外面没人认识你,一天在石头上爬,有谁会在意你脚上穿什么鞋。
在家关久了,出郊外见到什么都新鲜。青山秀美,绿水潺潺,不败的山花烂漫开放,人就象在一个美丽大花园里漫步。我为自己在妻面前争来的、拥抱大自然的权利满意极了,这比化钱进公园要强之百倍。
打化石的地点在市的北部郊区,大约步行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北郊的又一条高速公路建设如火如荼,高速公路所经之处,一座座大山被迎头劈开,埋藏在岩层深处的古生物化石抛撒在施工沿线的乱石堆中。这些散落在乱石堆中的古生物化石如不尽快让人收留,就会在公路的建设中重新埋入地下,它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出头之rì,将令人扼腕地成为昙花一现的短梦,且从此以后,重见光rì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回世上风光的机会一去就不可能再有了。
高爆炸药和挖掘机铁齿钢牙共同作用下剖开的岩层,让人很容易分辨出晚奥陶纪、中奥陶纪、早奥陶纪地质剖面。远古时,这里是一片温暖的浅海海湾,较为封闭的地理环境,孕育出不同于周边海域的生物群落。这里是我国古生物“中国海林檎”化石的两个产地之一,这里的“三叶虫”化石标本块头肥大、种类繁多、保存十分完好,我先后在公路沿线采集到三十余个不同种属的三叶虫标本。这里还有奇妙的远古生物:笔石、苔藓虫、层孔虫……
随着海底的抬升,某些物种消亡了,但它们不甘默默地退出地质史舞台,顽强地以化石形态为我们传承着来自远古的信息。
我在公路沿线的碎石堆里忙碌地翻找着,一块块jīng美的化石标本不断跳进我眼帘,它们已焦燥地等候多时,等着我来领养它们,结束它们风吹雨打的飘泊生活……
我小心地把采集到的古生物化石标本用报纸包好,装在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每发现一块化石标本,我都视为与化石标本的一个缘份,有缘才能相见。走在路上,化石标本在背包里轻轻拍击我的后背,让我获得一种难以言表的欣快感!
皮鞋的口子豁得更大了,走路时巴达、巴达直响,我不得不在工地上找来细铁丝,把鞋头缠住,让脚上这兄弟俩把嘴给我闭上。我发现工地垃圾堆里农民工扔出来的皮鞋比我脚上的这双还好,我甚至动了从中穿一双回家的念头。真那样做了,妻不骂死我才怪,好面子的妻会准许我穿一双农民工扔出来的皮鞋进家吗?哈哈……
有一天,正埋头在碎石堆里翻找化石标本,两个刚吃过午饭的青年农民工走过来了,他们见一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成天在碎石堆里翻翻找找,便好奇地来到我面前,问我敲打什么?我随口答一句:打“石头标本”。
经验告诉我,但凡有人问你在做什么,是不能照直回答打“化石”的。一说“化石”,似乎人人都懂,发问者听说你在找“化石”,他们会热心地走过来,打开你采集到的标本,内行地告诉哪些才是化石,哪些不是化石,把你采集到的、而他们认为不是化石的标本给你远远地扔了。我采集到的,几枚不错的“海林檎”化石,就是这样让热心的村民当石头蛋扔掉的,捡回来时可怜的“海林檎”已遍体鳞伤。
当地村民所具备的古生物知识,仅限于和现代蚌壳相似的腕足类标本,所有与蚌壳模样不符的,均算不得化石。而腕足标本又恰恰是价值不大、最不值得采集的,在我的背包里,就几乎没有腕足标本。热心的村民还会提着你的背包,执意要带你到有化石的地方去采集标本,让人不胜其烦。
招惹过几次麻烦后,再有当地村民问我找什么,我就巧妙地回答:打“石头标本”。村民们大多不懂“石头标本”是什么,但又不想让人看出他们不懂,于是就装着也知道“嗯、嗯”地敷衍几句,不敢解开包进一步和你探讨“石头标本”的事,以免露出不懂的马脚让人笑话。
化石也是石头标本中的一类,对我而言,这样回答算不得欺骗农民兄弟,话说出口可以心安理得。同时,也达到了把发问者拒之一旁的目的,以免招惹麻烦。
两位农民工兄弟听了我的回答后果然不再追问下去,蹲在一边看我敲打石头。
小个农民工兄弟连吸两下鼻涕后问我:“你敲这些石头是谁要的呢?”他脸上的鼻头很大,重重压在上嘴皮上,他说话很急,以至于吐词有点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