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五娘亦是讶异不已,只是她心中所念与院中众人却全然不同,她心道:「无论二娘是嫁了还是卖了,那都是她的命,命数的好与不好皆是天定的,二娘虽是能干,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怎么也跳不出这个命数的。自这之后,二娘便不再是陈家之人了,那我前几日听来的事情要不要告知严姑?」
她抬眼看了看陈冰,又看了看陈冰身后面有戚色的叶美娘,心中忽的生出了一股子醋意,心里有些幸灾乐祸的冷哼道:「呵,装的到是很像。」
罗三娘见了箱子中放着的钱,双目放光,犹犹豫豫的想要接口钱内知的话,可心中又惦记着王家的家产,心中挣扎道:「亏得去年没有把她卖去李员外家,当时才给二十石粮,按那时的粮价,算算也就二十贯钱,若是放到现在,最多就是十二贯了。如今却是不同了,这柳东家出手极是阔绰,整整一百贯啊,这,这该如何选择?」
而陈玉娘反应却是院中诸人中最为激烈的,若是任由陈冰成为柳志远的婢女,陈玉娘的计划便无法实施,那六成家产也将成为空中阁,水中月,她那十几年来的忍辱负重亦会是泡影,陈玉娘心中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急。她见罗三娘未说话,可她眼中的贪婪之色自己是瞧在眼里了,知她心中极为犹豫,她当机立断,双手捏着罗三娘的双臂,急道:「娘!不能啊!不能把二娘卖了去作那劳什子的婢女啊,那样就甚么都没有了,你可要三思啊娘!」
罗三娘扔是有些犹豫,她踌躇道:「玉娘,这可是一百贯啊,我陈家一年不吃不喝也不过是二十贯的收入而已,要攒下一百贯,少说也要二十年啊,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陈玉娘心知自己母亲贪上了那一百贯钱,她心中烦躁,蹙眉低声道:「娘!一百贯虽好,可哪里比得上王家的家产,待我夺取了家产,我随便分你些,莫要说一百贯,便是一千贯都有了。这些都是同爹爹说好了的事情,娘,你不能反悔啊。」
罗三娘叹气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哎。玉娘,你能不能……」
「胡闹!」陈大维的喝声从罗三娘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出了正屋,拄着杖,蹒跚着挪步到了罗三娘身旁,罗三娘忙上前搀扶着他,说道:「你出来作甚,若是摔着了,我可没那精力去照顾你。」
陈大维白了她一眼,心道:「贼婆娘,这都甚么时候了,还要逞嘴上之快。」口中却是说道:「是是是,我有分寸的,摔不着的。好了,你也不要在说了,这事情现在交由我来罢。」
言罢,陈大维上前一步,对着柳志远微微欠身说道:「呵,原来是柳东家造访,失敬失敬啊,小老儿腿脚不便,无法行礼,还请柳东家见谅了。小老儿名大维,适才听那内知所言,似是二娘卖入了柳家作婢女,小老儿不才,当年在永兴军也是种将军手下的一员猛将,虽是大老粗,但多少还是识得些字的,不知贵宅内知能否将那卖身契借小老儿一观呢?」
柳志远并不答话,只对钱忠义挥了挥手,说道:「忠义,他要看你便给他看,看完了记得拿回来,不可弄丢了。」
钱忠义会意,寻思这是让自己看着,以防陈大维毁了这张卖身契,那样就不好说了。他应声而出,将卖身契交予了陈大维,自己则站其身侧,防他暴起发难。
陈大维细细看了字据之后,轻轻摇了摇头,他并未向钱忠义所想那般撕毁卖身契,仍是把卖身契交还给了钱忠义,叹息道:「多谢柳东家,这张卖身契我看过了,只是小老儿心中仍有些疑问,不知柳东家可否解惑?」
陈冰心中一凛,更是有些惊怕,暗叹道:「不好!翁翁定是将此中的破绽给瞧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她想出言提醒柳志远,可碍于众人目光皆集中于他身上,自己也不便多说,只得轻咳两声,以做提醒。
柳志远冷笑道:「好,你有甚么话,尽管问我便是了。」言毕,他一手负于身后,轻轻摆了摆手,陈冰会意,他二人相处时日虽是不长,可心意相通,柳志远适才已明陈冰轻咳的含义,故而借此回了她的话语。陈冰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既然大魔头已经知所谓破绽在何处,那他必然是做好了准备的。呵,那样我便放心了。」
陈大维轻轻笑道:「好,我便说三条。这第一条,卖身契上所写年岁饥荒,日食难度。这花湖村虽然穷困,前年也遭了兵灾,日子是要比过去艰难了许多。可毕竟居于太湖之滨,捕鱼度日还是能勉强糊口的,因而这一条我便觉得不会出自我儿陈兴祖之口。」
陈冰听后摇摇头,心道:「不对,不是这条,大魔头完全可以推翻。」
陈大维继续说道:「这第二条,便是这一百贯卖身钱了。要知晓,以现如今的行情,买一个婢女,即便她貌若天仙,也不过十贯十五贯的样子,断然不会超过二十贯。二娘不过乡野女子,这一百贯是否太过儿戏了?」
陈冰微微摇头,寻思道:「也不对,出多少钱是买主的意愿,他想出多少便出多少,翁翁这理由不成立的。」
陈大维顿了顿又说道:「这第三条嘛,便是这立字据的人了。中保人李建奎,李建全我都认得,李建奎便是这里的耆长了,李建全则是他的弟弟。他二人的字迹我也都识得,这的确是他二人所写的。可陈兴祖和叶美娘不识字,因而这签名定然是代写的,可是二娘也不识字,那为何这字据上的笔迹却与兴祖和美娘的并不相同呢?这显然是另有他人所写,柳东家,这却又是为何?」
一旁的陈广祖忽的说道:「爹爹,你错了,二娘她会写字。」
陈大维一怔,愣了几息的功夫,而后喜道:「当真?」
陈广祖冷笑一声,说道:「自然是真的。大郎,是不是啊?」
陈廷耀不明所以,实话实说道:「是,二娘这字是我教的。」
陈冰心头一紧,心中喊道:「是了!是了!这便是最大的破绽了!翁翁不知我会写字,这不打紧,但是二叔知道我会,这卖身契我没见过,更不会去写这名讳,因而这上头我的名讳必然是假的,若是翁翁让我当场写下自己的姓名,两相一对照,这谎言便直接被拆穿了。」
柳志远微微一笑,笑的甚是轻蔑,说道:「就三个疑问是吗?哼,好,我一条一条的回你。第一条,二娘卖入我柳家之后,吃穿用度一应俱是最好的,花湖村与之相比,可不就是年岁饥荒日食难度嘛。第二条,别人家出多少那是别人家的事情,我可管不到,我买二娘是为了侍奉我的无瑕阿姊的,她是名门出身,自然对婢女要求要高些,这价码也便要贵一些了,一百贯对我来说,也算不得甚么。无瑕阿姊,我可说的对?」
无瑕微微冷哼,并未理会于他。
柳志远呵呵笑道:「至于最后一条,那简单,让二娘写下她的姓名,两相一对照,不就知晓了嘛?」
陈大维心中大喜,以为自己得计,只是他仍旧面色如常,微一欠身,说道:「还请柳东家见谅,并非小老儿信不过柳东家,实乃如今世道如此,人心都成了黑色,把不实的说成实的,把实的又颠倒成不实的,我也怕是怕柳东家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深怕这张卖身契被人作了手脚,因而我也赞同让二娘写下自己的姓名,以证清誉。广祖,去取纸笔来。」
陈广祖应声回屋取了纸笔并搬了张小机,他十分机敏的磨好了墨,而后仍是叉手倚靠门边,似笑非笑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陈冰。
陈冰转至柳志远身旁,看了眼他,见他神色镇定,似是预料到了这一变数一般,显得胸有成竹。他对陈冰微微点头,轻声道:「有我在,但写无妨。」陈冰闻此言,
一咬牙,把心一横,快步走到小机旁,毫不犹豫的提起笔,沾好了墨,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后,把笔往机上一扔,站回到柳志远的身边。
待得陈冰写完姓名,钱忠义便将那张卖身契与之并排放在一起,陈广祖起身正欲对比,陈大维忽的喊道:「且慢!柳东家,小老儿斗胆,把丑话先说在了前头,倘若这笔迹不是二娘的,你该当如何?」
柳志远仍是轻蔑一笑,说道:「好说,若是比下来不是二娘亲笔,那二娘我自然是不带走的,这箱子里的一百贯却仍是留给你,如何?」
陈冰心中叹道:「翁翁当真是不要脸啊。」
许是柳志远携人进陈家的阵仗甚大,有好事之人倚在院墙边上偷听院中对话,探得陈家又将二娘给卖了,立马散布于左邻,因而此时陈家院外已围了好些长舌之人围观指点。
陈大维要的便是柳志远这句话,心想柳志远这回是栽定了,心中欢喜,微微笑道:「好!一言为定!广祖,上前对比笔迹!」
叶美娘心中紧张,他不自觉的握住了陈兴祖的手,不料触手全是汗渍,她惊讶的看向陈兴祖,见他满头也都是汗珠,眉头更是因为紧张而蹙成一团,叶美娘心中叹道:「看来兴祖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紧张自己的女儿啊。」思及至此,叶美娘仍是握住了陈兴祖的手,二人十指相扣,紧紧地捏在了一起。
陈广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两张纸,左右不断的对比着,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却仍未对比出结果来,陈大维心中不耐,问道:「广祖,如何了?」
陈广祖并未回答,他又端详了半盏茶时分,放下手中的纸,微叹口气,对着陈大维摇首道:「爹爹,这两张纸上所书二娘姓名的笔迹完全相同,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