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殖民动机所决定的各个殖民地的自立门户,不相统属的强烈愿望,和经济方面这些殖民城市向工商业发展这两个方面,对它作一些极不充分的解释。
在古代技术条件下移居海外的人,总有些冒险家的气质。即使多里安人入侵时期出走的,显然也因为他们不愿屈居于被征服者的地位,去古未久的罗马人辛尼加对希腊人移居海外的动机作了下述评述,他列举了移民的各种原因,我们都可以在这些原因上附加一条冒险家气质的理由。
“有的是遭敌人侵略,城池被毁坏,物品被抢光,被迫流落出走的;有的是由于内战而被驱逐出境的;有的是由于人口过多,为了减轻负担出走的;有的是由于瘟疫、地震或不幸土地遭到难以克服的天灾而离乡的;另有一些人则是由于受到外方土地肥沃景物美妙等夸大传说的诱惑而出走的。”(杜丹:《古代世界经济生活》)
古典时期的希腊史家希罗多德(Herodotus)还给我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那更加是“宁为鸡口,毋为牛后”的自立门户的强烈愿望促成了移民海外的典型例子:
“拉凯戴孟(Lacedapmon)的铁拉司(Theras)是卡德谟斯(Cadmus)一族的人,他是攸利斯提阿斯(Eurystheus)和普罗克利(Procles)的舅父。当这些男孩子还是年幼的时候,他在斯巴达以摄政的身份执掌王权。但是当他的外甥长大并成了国王的时候,铁拉司既然尝过执掌最高政权味道,他便受不住再当一名臣民,于是他说他不愿再留居拉凯戴盂,而是渡海到他的亲族那里去。……铁拉司便带领着三艘三十挠船到(原来称为卡利斯诺)的岛上去……这个岛由于他的殖民者铁拉司的名字而被称为铁拉司岛……”(Hero.IV,p.147—148)
伯里的下述评论虽然是针对亚该亚人在特洛伊战争前后的移民而说的,对于多里安人入侵以后的移民,以及海外殖民城市建立起来以后,由那里出发移民新地方的所谓“二次移民”,大体上也是适合的:
“当我们要找出和英雄时代的性格相称,并且确实以我们所知的那个时代的情景为基础的(移民的)动机的时候,我们一方面注意到,这次战争(特洛伊之战)的实际结果是对希腊人来说开辟了小亚细亚海岸永久居住的新土地,另一方面我们也注意到,在亚该亚贵族之中,早就感到有这样一个扩张范围的需要了。我们已经知道,富有冒险精神而又感到在故乡没有他的地位的希腊王侯们已经在靠近加里亚和吕底亚的罗陀斯和其他岛屿上定居了下来,另一些又怎样在北面的雷姆诺斯(Lemnos)已经取得了立足之地。事实上殖民早已开始,殖民不是由于在希腊发生了一般意义的人口过剩,而是由于贵族和王侯家族中发生了人口过剩。”(伯里:《亚该亚人和特洛伊战争》,第Ⅱ卷第17章)
希腊人这种自立门户的强烈愿望,其实不仅决定了殖民城邦遵循“分裂繁殖”的扩张路线,也决定了这些殖民城邦老是相互竞争,相互敌对,不能团结起来对付全民族的共同敌人。古代希腊留下来的史料表明,这些城市之间经常发生武装冲突,重装步兵战术多半是在希腊城邦之间的战争中发展起来的,因为公元前七世纪吕底亚(Lydia)王国兴起以前,希腊人没有碰到过什么严重的外来敌人的进犯。而当国际形势变化到地中海和黑海上再也没有新的海岛和海滨可供他们殖民的时候,这些冒险家们宁愿去当“蛮邦”如埃及和波斯的雇佣兵。公元前7—6世纪,埃及的赛斯王朝的军队中有许多希腊人,公元前五世纪末,争夺波斯王位的波斯王子居鲁士(Cyrus)向巴比伦进军的军队以一支万人左右的希腊雇佣军为主力,当小居鲁士战败被杀的时候,这支雇佣军从巴比伦附近长征到达黑海的特拉布松。这个长征故事流传古代,历久不衰。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征服波斯的时候,波斯大王的军队中,有二三万人的希腊雇佣军。公元前四世纪以后,武力、文化、经济、技术各方面都冠绝当时地中海世界的希腊人,一方面长期进行自相残杀的内战①,一方面出去当“蛮邦”的雇佣兵,结果要由蛮邦的马其顿来结集希腊人的力量征服波斯。甚至这次征服还没有造成希腊人的民族统一,以致要由“蛮族”拉丁人的一个城邦罗马来统一地中海世界,统一地中海的“希腊社会”。不过这已经扯得太远了……
① 这里用“内战”一词,其实是不适当的“现代化”。每一个希腊城邦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所以,一个城邦内部民主党和寡头党之间的武装冲突才是严格意义的内战,两个城邦或两个城邦集团之间的战争,是国际战争而不是内战。现代国际法中的战争和平法,是从希腊城邦之间的战争的国际惯例中演化出来的。
经济发展和发展的方向
初期移民,目的是到海外去寻找可以安家落户的新土地,目的不在商业。但是聚居于一个城市中的独立社会势必要谋求经济上的“自给”,因而除农业以外必定要发展必要的手工业,要作对外的商品交换。一旦商业和手工业发展起来,交换范围的扩大简直是没有限制的。而古时小亚细亚这个地方的状况,又十分有利于希腊人城市的工商业的发展。小亚细亚东部是赫梯的旧壤,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传播到那里为时很早,冶铁技术大概首先发源于高加索(公元前1000年时,地中海世界已进入铁器时代),包括冶金技术在内的工业技术十分发达。希腊移民,通过民族混合和其他途径,在小亚细亚广泛吸收了先进的古代巴比伦文明,有助于它们的手工业的发展。另一方面,海滨的殖民城市背后有广阔的腹地,可以取得手工业原料,可以用工业品交换粮食,而且还据有发展海上贸易最有利的地位。地中海的海上贸易,早在克里特时代已经开始,迈锡尼衰落之后,腓尼基人继起贩运其间。当希腊人在海外城市定居下来的时候,星罗棋布的希腊人海外殖民地事实上组成了一个希腊人的海上贸易商站网,这些条件,使多数希腊殖民城市走上农工商业兼营的道路。农业是他们最初得以取得生活资料的行业,工商业发展以后,他们当然不会放弃,因为无论哪个城市,某种程度的粮食自给总是十分必要的。不过,有些城邦。尤其是某些海岛,后来大种葡萄,酿酒出口了。工业,有钢铁制造业,陶器,纺织,制革,其中尤以米利都最为著名。商业的扩展尤为积极,因为开通新商路,寻求新的市场和新的原料来源,是市场经济获得新发展的首要条件。
这是推动希腊殖民城市遵循“分裂繁殖”路线的第二个因素。开辟新商业,需要在新地方建立商站,这些商站是财富集中之地,必需筑垒据守,以防劫掠。这些新商站是商业殖民城市有计划派人建立的,在当地人民软弱可欺的情况下,或在当地人民文化落后,希腊人的海上贸易帮助他们输出土产交换精巧工业品,交换葡萄酒,橄榄油等“珍贵物品”,得到他们欢迎的状况下,很快又形成为一个新的希腊殖民城市。派遣新移民出去的殖民母邦,并不缺乏热烈愿望出去碰碰运气的冒险家,这些人又是母邦统治阶级所不喜欢的“难领导”的顽梗不化分子,他们移居到新地方恰好可以消除母邦内的扰乱因素,“分裂繁殖”于是愈来愈成为希腊扩张的基本方式了。
“二次殖民”
这就是由希腊海外殖民城邦出发的“二次殖民”。荷格斯(Hogarth)结合当时地中海地区的国际状况,综述二次殖民的过程如下:
“最初的希腊殖民地很早就在它们紧邻地区作二次殖民了。米利都建立了爱阿苏斯(Iasos),库梅(Cyme)和累斯博斯(Lesbos)移民于邻近的一切海岸和小岛。小亚细亚西边的爱琴海沿岸和前海(即今马尔马拉海)沿岸,加上黑海最西端的赫拉克里亚(Heracleia)、潘提卡(Pontica),在英雄时代(公元前九世纪)以前都已经被占领了。
(小亚细亚)南岸……罗陀斯岛以西的地方直到西里西亚-西普里阿特(Cilician-Cypriote)集团诸城市出现以前,我们没有碰到最初的希腊殖民地,但是,看起来在旁非利亚(Pamphylia )诸城市中有过希腊人商站性质的居留地,诸如法国利斯(Phaselis)……帕加(Perga)阿斯盆都(Aspendus),按其名称来看,那里的居民还是当地人占居支配地位,西里西亚一些城市如塔尔苏斯(Tarsus)亦然。
建立在较远的腹地,距海比通常希腊城市与其港口间的距离为远的(如科罗封Colophon之距诺丁姆Notium)我们只听到梅安徒(Meander)河上和赦尔密斯(Hermus)河谷的一些。梅安徒河上的马格尼西亚(Magnesia)的和特拉里斯(Tralles)两城自称和任何海滨殖民地同样古老,另一个西彼洛斯(Sipylus)山下的马格尼西亚(Magnesia)亦然。
下一步希腊人继续殖民,目标指向(小亚细亚)南岸。库梅据说是第一个成了“异域”上殖民地的母邦,它移植了一批移民到旁非利亚旁边,但是马上丧失给蛮族人了。罗陀斯在吕西亚(Lycian)海岸中部建立了两个小商站,并和某些不知来源的多里安人联合起来殖民于西里西亚的苏利(Soli),塞莫斯(Samos)占领了西部西里西亚的乃吉达斯(Negidos)和西伦德里斯(Celenderis)。人们对这些地区所抱希望似乎仅限于此,……亚述的萨尔贡(公元前八世纪后期)的一个记载,吹嘘他们的舰队在塞浦路斯海上,像鱼一样地驱逐和捕获了贾凡(Javan按即伊奥利亚Ionia)人的船只,把和平给了西里西亚和推罗,也许这里透露出来了阻力是够大的。
叙利亚和埃及海岸对海外来的殖民者事实上是关门的;但是我们发现公元前720年有一个希腊人(Yawani)统治的阿西多德(Ashdod),又在诺克拉底(Nancratis)这个各地希腊人共有的殖民地建立(时间在公元前六世纪初)以前,有一个米利都的商站早已设立在康洛庇克尼尔(Canopic Nile)最靠近海边的某个地方了。
除掉持续不断地努力抓住埃及贸易而外,米利都这个亚洲诸殖民地最大的母邦,看来把它的注意力全都转向北面。……在那里,它预料碰不到任何认真的竞争对手,……所有的海岸都敞开着大门。……攸西布伊斯(Eusebuis)相信米利都拥有海上霸权达十八年之久,这必定用来标志它的令人惊愕的扩张努力的开始的,米利都在这次扩张中,最后(根据一个很可能是过甚其词的传统说法)在小亚细亚的北岸建立了70个以上的殖民点。这次海上霸权的时间,攸西布伊斯定为公元前八世纪后半,看起来没有充分理由把它转到别的时候去。”(荷格斯:《小亚细亚的希腊殖民地》,第Ⅱ卷第20章,Hellenic Settlement in Asia Minor,by D.G.Hogarth,ch.XX,vol.Ⅱ,c.a.h.)
总之,到公元前八世纪前半为止,希腊本土还处在从黑暗时代开始苏醒过来的时候,小亚细亚诸殖民城市,在其邻近地域,以及远涉重洋向南向北的积极的殖民扩张,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到公元前六世纪为止,小亚细亚西岸,包括原来北端的爱奥里斯,中部的伊奥利亚,南部的多里安三个区域,殖民城市“繁殖”得愈来愈多;小亚细亚南岸,迤南叙利亚海滨,希腊人多次的殖民努力被亚述帝国和其他势力阻挡住了,从此以后,那里一直是希腊人进不去的禁区。而且,从推罗、西顿出发的腓尼基人的海上殖民,成为希腊人在地中海上殖民势力的激烈的竞争对手。在埃及,以米利都人为主建立了一个希腊人的商站城市诺克拉底,它的存在也和埃及人的希腊雇佣军有密切关系。这个时期希腊殖民扩张的最大成就是开辟了黑海航路,从此在达达尼尔、博斯福鲁两海峡的两岸,在马尔马拉海(Mar…mora,希腊人称之为Propontis,意为前海),在黑海的南北东三面海岸,逐渐布满了希腊人的殖民地。就中建立在今苏联的克里米亚和诺曼两半岛上,以旁提卡彭(Panticayaeum)为主的一群殖民城市,是把南俄草原上的粮食输出到希腊去的重要商业中心,对此后希腊的经济生活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这个时期以后,希腊人也大规模向西、向南殖民,因为殖民母邦也包括希腊本土诸国,推动殖民的因素更为复杂。
殖民城市和其母邦的关系
殖民城市的“分裂繁殖”规模和速度是令人惊讶的。如果米利都确实如传统史料所称的建立了70多个殖民者,即使设想这是延续二三百年殖民活动的结果,包括它自己直接建立的“子邦”和“子邦”所建立的“孙邦”在内,这个数目也是十分可观的。米利都建立的殖民地上的移民当然不会全部来自米利都,其中必定包括四面八方来的希腊人,不过这种规模可惊的移民必定也抽干了米利都的人力。大规模的移民活动必定会使各城邦的人力感觉不足,它会促使各城邦加紧同化它们统治的非希腊血统的居民,使得殖民征服造成的依附民或农奴的社会地位逐渐上升,并使其间的界限逐渐混灭,这对新国家内酝酿出来的新政制必定会产生重大影响。同时,我们虽然没有听到这个期间希腊本土诸邦有什么殖民活动,但是小亚细亚的殖民扩张必定也为希腊本土“过剩人口”开辟了出路。这一点,正如海外殖民地的迅猛经济发展一样,不断对希腊本土诸邦的经济和政治发生深刻的影响;下一节我们还要略加分析。
“分裂繁殖”式的扩张的重大后果之一,是无法在为数日趋众多的殖民城邦中形成一支政治军事经济的中心国家。新殖民地最初是多方面依赖母邦的,一旦它具有足够多的居民,建成一个自给的独立的社会,它就组成为一个独立于母邦之外的国家了。荷格斯说,古代希腊作家所称的米利都“握有海上霸权达十八年之久”是它的殖民活动最迅猛的时期的标志,看起来是恰当的解释。因为新殖民城市很快就成为无助于母邦的政治军事威力的独立国家,所谓米利都的海上霸权实际上是并不存在的东西。公元前七世纪开始米利都经常受到吕底亚王国的军事侵略,直到公元前五世纪初期米利都被波斯攻陷为止,没有听到它所建立的诸殖民城邦对它的抵抗外敌侵略作过什么帮助。
事情还不止于此。殖民地还会和它的母邦打起仗来。修昔底德记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起因之一,是雅典干涉科林斯和它的殖民地科西拉(Korcyra)之间的战争。此事发生在公元前五世纪后期,时间已经很晚了,不过当时的“国际惯例”无疑是公元前十世纪以后小亚细亚诸邦之间的关系流传下来的,摘录修昔底德书中的片断材料,可以有助于我们了解殖民地及其母邦之间的关系。
科西拉的使节在雅典的公民大会上说:
“如果一个殖民地受到良好待遇的话,它是尊重它的母邦的,只有它遭到虐待的时候,它才对母邦疏远。派到国外去的移民不是留在母国的人的奴隶,而是他们的平辈……”(《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28页)
科林斯的使节在同一个会上说:
“(科西拉人)说,他们被派遣出去的目的不是来受虐待的。我们说,我们建立殖民地的目的也不是来受侮辱的,而是要保持我们的领导权,并且要他们表示适当的礼貌。”(同上书,第31页)
“科林斯人……怨恨科西拉人……在公共节日赛会时(指在科林斯地峡举行的赛会)没有给予科林斯人以特权和荣誉(指殖民地向母国呈献的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