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宋王的求救,楚顷襄王答应得倒十分痛快,可是宋国的使者臧子听了却一脸的忧郁。别人不解地询问,臧子告诉他们,楚国不会为一个小国宋得罪大国齐,现在它不过是用救援的承诺使宋国放心地跟齐国死拼,替它消耗对头齐国的力量,自己躲在一旁白拣便宜。
果然不出臧子所料,战争期间楚国的援军没有来过一兵一卒。
这世上谁都靠不住,宋国只有单身迎敌。
《史记》说齐国只出兵一次就灭亡了宋国,但据当代史家考证,齐国实际上共发动了三次战争,才彻底消灭了宋国。
宋国虽然孤军奋战,但“劲宋”的称号到底不是有名无实,至少抗打击能力十分的顽强。齐军尽管一连攻克了五座城市,可继续进攻下去显然也感到吃力。见此情况,从来没领导过大战事的齐湣王心里未免有些犯怵,于是决定暂且收手,与宋康王讲和,命宋国割让了淮北之地,两国随即停战,齐军主力撤退归国。
经历了苦战的齐军一定损耗很大,也十分疲乏。以致为了让部队不受打扰地好好休整,一向爆脾气的齐湣王在面对一起突发事件时,竟然也学会了委曲求全。
这本是一次足以引发武装冲突的严重事件,楚国人攻击了齐国的官员赵信。
留传到今天的史料对此事的详情都没有记载,只有苏秦在书信里简略地提及。赵信遭到攻击的原因是他对楚国的“边吏”,即边境官员“无礼”。这样看来,赵信也许是齐王派去勘察新占领的宋国淮北之地的,而前面已说过,宋的淮北跟楚的淮北可能接壤,其间或许有边界划分不清的地段,赵信可能就在这种地方跟楚国边吏为划界问题起了争执,他仗着齐国的威风非常傲慢,甚至还羞辱了楚国官员,结果被人家着实教训了一番。
换作别的时候,齐湣王可能会立刻动兵狠揍楚国,可是现在齐军迫切需要的是休养,能不打仗最好别打,何况这次还是赵信的错。
于是齐湣王非但没怪罪楚国,反倒“诛赵信”,把这惹事生非的家伙给杀了'2',和平化解了外交危机。
虽然齐国没能搞掉宋国,但是齐军仍算是取得了重大的战果,作为最高统帅的齐湣王自然也备受颂扬。对阿谀之音全无免疫力的他,想必很快就给夸得忘了曾有过的失策和草率,真的相信自己已经在政治、军事方面锻炼成熟,有资格当一位出色的领袖了。
可是还有一个人的阴影总在他眼前晃动,无声地提醒着,他的地位可能并不像表面那样稳固。
这个人就是薛公。
二。自己的敌人是自己造就的。
在齐湣王已经掌控了齐国的一切的时候,薛公和他的封地大概是最后的一个独立王国。仅凭这一点,齐湣王就不能再继续容忍它的存在。《史记》记载,他“欲去孟尝君”,想除掉薛公。
薛公很迅速地得到了消息。虽然苏代走了,但他在临淄显然还有别的耳目。
听到临淄秘密传来的警报,恐惧立刻笼罩了薛公。
他必定梦想着能重回临淄,再度成为齐国命运的主宰。尽管这梦想越来越只像是一个梦想,但他还是没想到,自己竟会落到连现在的地位都保不住,要被人赶尽杀绝的地步。
他当然不能坐着等死,但也不可能跟已经十分强大的齐王正面冲突,那等于找死。求生的办法只有一个:逃跑。
于是不久之后,薛公的身影出现在了魏国的国都大梁。
跑了薛公,齐湣王当然会很遗憾,也担心这个政敌可能利用魏国跟自己过不去,但这些对他来讲都还是次要的问题,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
在他心目中排第一位的考虑,仍然是消灭宋国。
可是上一次的征伐表明,宋国不是那么好消灭的。齐军至少要集中自己的大部分主力,才可能吃掉这个小国。如果只是对付一个宋国,这样作战并非难事,但问题是还有一个讨厌的秦国存在。
秦王的朋友韩珉这时已经辞去了齐相国的职位,跑到秦国去了。随着他的离开,还幻想着能跟齐国重归于好的秦国,终于明白上了苏秦的当。有了这一次受骗的体验,齐国如若第二次攻宋,就是往咸阳派去一百个更伶牙利齿的说客,秦昭王也不会再受糊弄,必定全力援助宋国。
齐国虽强大,但面对“劲宋”与强秦,实在作不到一心二用。要是秦国的大军杀出函谷关,不经打的魏国和韩国绝对挡不住它的步伐。秦军只要逼近齐国,齐军就只能从宋国收兵,灭宋计划必然再度泡汤。
当然这种局面也不是不能预防,办法就是依靠新结盟的赵国,用它的力量加上魏、韩的协助,遏止秦国的攻势。
这只是一般性的构想,齐湣王此时提出的方案更为大胆。他要联合诸侯,共同组织上演一场联合攻秦的大戏。
这是一招以攻为守的战略,名义上是共同攻秦,其实到时齐国将缺席,至少是不当主角。在前线真正出力的将是其他的诸侯。齐湣王不过是想利用这些诸侯,以主动出击的办法把秦国压在函谷关以西动弹不得,他才好比较轻松地侵略宋国。
但要想导演好这样的戏也并不容易。赵国参演倒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是其他诸侯就不好说了。
原本只要赵国肯出马,便能带动魏国和韩国跟着上场,然而现在却有一个人可能把清水搅浑,让顺理成章的事困难重重,他便是总不安分,令人头疼的薛公。
齐湣王这时已经得到一个消息,魏国可能会任命薛公作相国。如果此事成真,薛公必会兴风作浪,想办法搅乱攻秦的计划,以此报复叫他有家难归的齐湣王。
要是魏国在薛公的撺掇下拒绝加入攻秦阵线,它的患难伙伴韩国也很难出演齐国安排的角色。
除了可恶的薛公,还有一个人让齐湣王很不放心,他就是苏秦真正的老板燕昭王。
按说燕昭王的表现算得上无可挑剔,这些年来对齐国实在是恭顺谦卑至极。像协助派来攻宋的张魁,到这时都还留在临淄,随时准备再为齐国冲锋陷阵。再比如送到齐国的质子襄安君竟“不归哭”,连亲人去世都没能回去吊丧,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放在别的国家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一个君主把自己和国家的地位放得这么低下卑微,难道还不能讨得齐湣王的欢心吗?
换作别人摆出这种姿态,齐湣王或许早就被感动了,但是他忘不了当年正是燕昭王乘齐国与秦国交战之机,在背后下黑手搞出权之难。燕国人二十多年来一刻也没忘怀子之之乱的国耻,对齐国恨之入骨。身为国君的燕昭王现在一副奴才相,谁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在盘算什么鬼主意,待到合适的机会又对齐国使阴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