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占领不了道德制高点,干脆就堂而皇之的作小人,大方地承认自己确实没有信义,然后再给无赖的行为罩上合理合法的包装。
打定了主意的他,一开口先问燕昭王:“假臣孝如曾参,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即有恶臣者,可毋惭乎?”
曾参是孔丘的弟子,也是有名的大孝子。尾生本名尾生高,是位一往情深的绝世好男儿,他与一位女子约好在一座桥下见面,时间到了那女子却没出现,坚持信用的尾生继续守候,却不料河水上涨,这个可爱的大男孩竟死抱着一根桥柱,就是不肯离去,最后溺水而亡。伯夷与他的弟弟叔齐都是至仁至义的君子,为了不跟对方争夺国君的位子,居然先后逃出了他们的国家。他们还是史册记载最早的和平主义者,当周武王兴兵*商纣王时,兄弟二人秉承不能以暴易暴,杀伐生命就是不义的信条,苦劝武王罢兵不成,等周朝建立后,他们宁可最后饿死,也决不肯吃那个满口仁义,实则不仁不义的周天子地盘上的粮食。
苏秦提起这些好人,当然不是真要以他们为榜样,以便在受人指责时不会惭愧,而是在引燕昭王顺着他的思路去走。
燕昭王果然脱口答道:“可矣。”
谁又能说不许别人学好呢?
苏秦继续问:“臣有三资者以事王,足乎?”
有了孝顺父母,守信用和廉洁正直这三样品德,侍奉君王就足够了吗?
即便是小人,也希望属下能有几个不会骗自己的君子,燕昭王又顺理成章地回答:“足矣。”
苏秦却说道:“王足之,臣不事王矣。”
我如果真那么高尚,就不会来侍侯您了。
为什么?
苏秦自然有道理:“孝如曾参,乃不离亲,不足而益国。”
像曾参那样孝顺,能撇下双亲来给燕国效力吗?
当然不能。但尾生和伯夷总不会有这种牵绊吧?
也不行。苏秦接着说道:“信如尾生,乃不诞,不足而益国。廉如伯夷,乃不窃,不足以益国。”
这叫什么话,难道不骗别人,不偷别人的东西,就不能有益于国家吗?
苏秦就是这样看的:“臣以信不与仁俱彻,义不与王皆立。”
人臣不能讲信用,君王不可行仁义。
照此说来,一个国家只能靠骗子跟强盗来管理了吗?
燕昭王也是这样想着,发出疑问:“然则仁义不可为与?”
苏秦知道刚才的观点再发挥下去就是找骂了,忙将话头收住,转用一种看似客观的口气说:“胡为不可。人无信则不彻,国无义则不王。”
没有信义也不行,人无信用办不成事,国君无仁义当不了天下的王者'4'。
那这信义到底该讲还是不该讲?
五。欲望无非两种:物欲和情欲。
话题既然是苏秦设计的,他自然知道怎么在讲与不讲信义之间找平衡,只听他对燕昭王解释道:“仁义所以自为也,非所以为人也。自复之术,非进取之道也。”
仁义这东西,是用来进行自我完善,管理自己的国家的。对付外人,进取霸业,就得不仁不义。
这是几千年来,人类为自己恶行辩护的最好理由。为了一个据说是伟大的目标,就可以肆意践踏毁灭人性中最宝贵的品行。这也是一块完美的*布,在它的掩盖下,那些掌握权力的家伙又岂止是对外人作孽,被他们控制的人民,甚至他们自家集团内部的同类,遭受的是更大更残酷的凌虐。
苏秦想不了这么多,在他和周围人的大脑内存里,都只是实用主义的逻辑软件,以及追名逐利的运行程序。他用这些话告诉燕昭王,不讲信义也是打击竞争对手的有力武器,而这正是并非君子的他的价值所在。
其实燕昭王又何尝不是个功利之徒。
他继承了一个满地凋敝的国家,险遭灭亡的屈辱搅动着他的内心。他认准了这是一个强者才有权利生存的世界,所以他必须成为一代霸主,为了这个理想,无论多卑鄙的手段他都会愿意尝试。
这样的一位君王,根本用不着苏秦指点,在他的信条里早就让仁义诚信靠边站了。只不过这种事作得说不得,私欲必须有道貌岸然的装点才能被多数人接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卖命送死,换来他的一世功名。
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政治家的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