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比十五代还要久远。”
於大已经没了气力,微微点头,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代替诸佛广施仁政。如此,他便智慧无穷,老太婆也就无甚可挂念的了……
“可是,老夫人……”
“嗯?”
“刚才您说,真达罗大将告诉了您三件事。那最后一件又是什么?”
“我这么说过吗?”
“是。刚才已经听您说了两件。”
“咦,那另外一件是什么来着?”於大开始有些昏昏欲睡。阿才忙摇了摇她的身子,用温水湿了她的嘴唇。阿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但又怕老夫人这一睡,再也醒不过来。她惶惶不安。
“我想起来了。”於大忽然睁开眼睛,“他说,我实现了对神佛的承诺,因此,他会把我送回江户的传通院。”
“江户……”
“他还说,我不必总想待在这里看着儿孙。他让我在传通院安顿了以后,要好生保佑领民,保佑每对夫妻和睦。他还让我莫要觉得孤寂,他和诸佛会常来和我说话。”话刚刚说完,於大便睡了过去。
阿才不知所措,扶着於大躺在褥子上,轻轻给她盖上被子后,慌慌张张站了起来,转念一想,又坐下。她想立即把情形禀报家康,可於大分明不愿意让她如此。她若告诉家康,於大是为了还愿而拒食自尽,家康会怎样反应?
於大的气息渐趋平稳,或许她正在梦里和诸佛谈话。若是凡俗之人,必会认为於大心中悲哀,但家康不会。然而其他的儿孙呢,他们能明白吗?他们甚至会责怪医士……阿才心中已是大乱。
庆长七年八月二十八,上午,於大呼吸开始紊乱。她勉强对阿才道:“叫大人……大人……”
家康来到跟前时,於大已昏迷不醒,失去了知觉。家康一直守在榻前,寸步不离。申时刚过,於大咽气了,享年七十五岁。
“老夫人仙逝了!”玄朔这么说,家康缓缓地用笔尖润了润於大的嘴唇,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未双手合十,也未念佛,但看得出来,他全身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就像睡着了一般。”
“这才是真正的往生。”
“没有一点痛苦,也没透露半丝遗憾。”
侍女们在一旁窃窃私语,阿才突然想放声大哭。谁也不知老夫人的本意。不管老夫人容颜多么安详,都丝毫不能释解阿才内心的重荷。
於大在不断的自我斗争中逝去,即便闭上了眼睛,或许仍未放弃对太平盛世的孜孜企求。想到无人知道老夫人心中这些愿望,阿才心中陡增一层悲哀,她已不想再说出真相。
不管是否出于自己的本意,人终有一死。老夫人清楚这一点,才作出这种选择。也许她现在害怕见自己的骨肉,正急着赶往江户的传通院,要在那里一心一意保护领内的百姓,保佑家家和睦户户安乐。
“阿才,”家康突然道,“把枕头换个方向。”
“是。”阿才应着,将於大的头部转向北面,安放于枕上,摆上香和花,把怀剑放在於大怀中。可阿才的心不在这里。这里躺着的是老夫人的遗体,她的亡魂却漫步在空中,朝着江户去了。阿才心里只有这些。
家康依然默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重臣们已经接到知会,接踵而至。
阿才在闪烁的灯光里,看见智光院的上人来到遗体跟前坐下,顿时吃了一惊。这就是人的一生?不知为何,在这迷惑之中,她的眼泪哗哗淌了下来。这莫名的感动,是因为她终于知道,传通院绝非不幸之人。
阿才暗中看看家康,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第五章 国士驾鹤
庆长八年二月十二,德川家康正式敕封为征夷大将军。其时家康生母於大去世已半年。
是岁新年,诸大名按例先去大坂向丰臣秀赖道贺新春,然后转往伏见城给家康拜年。家康虽手握天下权柄,但众人依然认为,秀赖乃是不二的“少君”。
对于此事,家康未表现出丝毫不悦。他自己亦在二月初四特意前往大坂,拜见秀赖,致以新春的祝贺。当然,通过劝修寺参议和乌丸父子,他已知敕封将军仪式近日便会举行。家康恐正是怀着某种感慨,规规矩矩依礼前去拜谒。这次拜谒,乃是对秀赖最后的礼数,只是不知秀赖的近臣是否察觉到了这些?
将军谢恩仪式于三月二十五举行。
家康正式的官名为“征夷大将军、氏长老、奖学院淳和院两院别当、牛车兵仗、从一品右大臣”甚是冗长。家康尚未进京谢恩,宫里的女官们就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翘首等着新将军到来。
家康一行三月二十一从伏见出发前往二条城;二十五日,到达皇宫,时为巳时二刻。
一大早,一行便朝服束带,整顿威仪,童仆善阿弥站在前头,次为骑马的诸大夫和二十位徒步武士,之后便是家康所乘牛车。车两边有骑马侍从八名,之后,隔着十位骑马的大夫,乃是乘轿的五名扈从。这五人自然也身着朝服,依次为结城秀康、细川忠兴、池田辉政、京板高次、福岛正则。秀康虽为家康亲子,但亦为秀吉养子,故五人可说都是受丰臣厚恩。从此处亦可看出家康深意。他并非要和大坂对立,而是要以包容之心将大坂纳于掌握之中,颇为自然。
到皇宫,家康首先在长桥上歇息片刻,然后在奏事官的带领下到了御前。此时情形,后人《御汤殿上日记》中有记载曰:“……新田大人(家康)赴御宴,宫中女官、出迎诸臣,均为大人斟酒……”
家康向天子献上白银千锭以为谢仪,还奉上锦缎百匹、白银百锭和名刀一把,以为新年贺礼。不仅如此,就连亲王和诸诰命,家康也一一呈送了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