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刚刚离去,码头边就一前一后来了两乘轿子。其中一乘,不用说是印着梅花纹的前田家的轿子,另一乘则是印着葵纹的家康的轿子。
德山五兵卫慌忙把德川府的轿子拦下,“内府已经回去,你们也请回吧。”
一名武士恭恭敬敬,单腿跪地道:“我等奉内府命令,前来迎接大纳言……小人是负责这一带安全的神原式部大辅家臣伊藤忠兵卫,请大纳言放心上轿。”
五兵卫脸上顿现困惑之色。他一时难以决定该让利家乘坐哪乘轿子。这里已是德川地盘,乘坐对方前来迎接的轿子,或许更有利些,可万一敌人直接把轿子劫走怎办?
加藤清正笑着从旁插了一句:“难得贵方好意,就坐人家安排的轿子吧。”接着,他转向伊藤忠兵卫等人:“你们辛苦了。按照北政所夫人的命令,由我和细川大人、浅野大人护轿,希望你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众位。”
“遵命!”德山五兵卫还想说些什么,但终于未能说出来,便转身向利家禀报。
村井丰后和奥村伊予忙去搀扶利家,被推开了,只见利家昂首阔步走近轿子,看了看葵纹,使劲点点头,坐了进去。
气氛依然紧张,微弱的阳光照在河岸上,一阵阵风吹拂着铅色的河面。
天气依然寒冷,前方向岛昀风景出奇地荒凉。
利家钻进轿子之后,才眺望起外边的风景来。他不免有些后悔了:在我有生之年,恐怕再也不会踏上这块土地了,为何竟这般顽固,连自己的府邸都不去看一下?倒不为别的,只想到自己的茶室里,静静地品上一碗茶。自己已把一切都献给了秀赖……
其实利家对此行并不抱太大奢望。家康能亲自出迎,他已十分满足。
轿子径直到了德川府邸大门前。门口,井伊直政和本多正信早就表情僵硬地拜倒在地。利家十分清楚,他们必和前田家臣一样,对主公决断甚是不满。
利家轻轻点了点头,“内府有如此好的家臣,真是令人羡慕啊!”客套过后,他便跟在直政身后进了门。清正、忠兴和幸长三人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利家走向大书院时,表情不禁轻松起来。离开大坂时,他想,万一家康桀骜不驯,他就毫不犹豫刺向对方。可现在,即使家康再有不妥之处,他也想一笑置之。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何时、为何发生了改变,他不知,但他确实已十分放松:一切自有天定,想怎说就怎说。若觉得不妥,就一笑了之……
利家一到大书院,家康便迎了出来。更让利家吃惊的是,几间房都已打通,在歇脚间,三个人恭恭敬敬拜伏在地,旁边放着药箱,一看便知是医士。外间则摆满膳食,很明显,那是特意为加藤、浅野、细川三人准备的。
由于隔扇全都撤了下来,厅里的布置一览无余。利家的褥垫和家康的坐席早就准备好,连扶几和手炉也备好了。
看到这些,利家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知,安排三名医士自是因为自己的病情,而在外间招待为自己护驾的三人,则充分显示家康的坦荡。看惯了秀吉的奢华,家康的这种场面简直过于粗糙简单,甚至让人觉得这和内府的地位完全不符,让人产生清正廉洁之感。
“原本以为大人明日来访,诸事简慢,请大纳言谅解。”
“哪里哪里,倒是给内府添麻烦了。”
二人视线相触,同时笑了,就在刚才,在码头上初会时,气氛绝非如此。利象坐下,立刻向家康施礼,然后倚在扶几上,“内府,为了天下,为了幼主,最近以来的争吵,就都忘了吧。
“这全怪我。”家康爽朗地笑笑,“关于婚事,家康的确考量不周。我早就料到大纳言会莅临寒舍。”
“那就好,那就好。”利家脸上带笑,端正身子道,“我就相信,内府已经想开了。今日,我想和内府谈谈太阁的遗言。内府对太阁遗言如何理解,恳请赐教。”
家康直直盯住利家。利家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思来谈太阁遗言?这一点弄不清楚,整个问题便难以回答。沉吟片刻,他一本正经小声道:“南无阿弥陀佛。”
这种回答太离奇了,就连家康也觉荒谬:自己怎能如此漠视对方感情,装聋作哑,让人一头雾水?
“南无阿弥陀佛?”利家果然不解地睁大眼。
“这只是我对生活的一点心得。这句佛号中,寄托着我的一个心愿,我的想法若有过错,还请上苍原谅。同时,我也感到一种被宽宏的安心。在佛陀的慧眼看来,所有人都是可怜的,都是烦恼的儿女。”
“唔。”利家低吟了一声,“当然,太阁也不例外……内府是不是这个意思?”
家康并没回答,单是从杯盘上取过酒杯,“为了让大纳言放心,我先品尝一下。”
“唔。这也是你的佛心……”
“若不合大人口味,还请见谅。家康自以为一直在遵太阁遗志行事,可似还是犯下了过错,为此深感内疚。”说着,他从侍女手中接过酒壶,“来,为了释去前嫌,干一杯。”
利家似乎还在考虑什么,但他还是爽快地接过了酒杯。正在这时,有马法印和利家宠臣神谷信浓守在鸟居新太郎的引领下来了。利家吃了一惊,问神谷道:“你怎生到这里来了?”
“是内府大人允许我跟在大人身边的。”就连神谷信浓守都像在做梦,“而且,内府连大人的厨子鲤冢也招来了,现已在厨下忙活。”
“哦?”一瞬间,利家只觉浑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