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宗城遗失了这份记录,随后就到了我手中。其后,李宗城以渎职罪被抓。新的使节杨方亨正与沈惟敬一起赶赴日本。大明国的做法看来不会改变。他们答应册封太阁,但不会进贡,若心生怜悯,尚会把日本收为属国,但送公主和亲一事,简直是痴心妄想。”
木实轻轻卷起手中的纸,交还给父亲,“看来,太阁大人竟被侮辱了。”
“是啊,太阁戎马一生,恐怕还未被家臣如此愚弄过。不过这也难怪,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欠了些思量。”
木实默默理了理衣裳。
“怎么,你现在就要回去?”
“是。孩儿待不住了。明使到来之后,太阁就会知道真相。那时又会如何呢?”
“等等。你这样回去于事无补。”
“哦?”
“太阁一旦明白真相,定会暴跳如雷,所以……必须细细安排,方能收拾此残局。”
木实刚起身,听了这话,又坐下了。父亲说得没错。近来秀吉的确反常,只要稍不如意,就会雷霆震怒,大开杀戒。秀次被满门抄斩便是例子。若他知道了真相,定会勃然大怒,非杀明使不可。可是,沈惟敬与小西等人早就秘密议定,无论发生何事,也不能让使者被杀。秀吉与他们的冲突在所难免。随着矛盾加深,盛怒之下的秀吉必会把相关之人一个个揪出来。一旦出现这种局面,这场大火又会烧到何处呢?木实只觉毛骨悚然。
蕉庵盯着木实,等待女儿的回答。
“父亲,您若在孩儿之位,将如何应对?”
“哦?”
“若父亲是内府大人,或是太阁……”
“你太贪心了,一口气竟问这么多问题。”蕉庵没有笑。女儿的想法既可爱,又值得称道。“若我是你,会先向德川大人详细汇报事情经过……这是你的职责。”
“是。”
“若我是德川大人……”
“会如何?”
“世上之事,有的应藏于内心,有的则应摆上桌面。总之,我会先和太阁单独会面。”
“然后呢?”
“会面中什么也不说。一旦说出真相,斯时天下四分五裂,一片混乱,那才是耻辱。”
“哦。”
“明使定是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一旦有不逊之辞,和议必当场破裂,明使亦会立被遣返回国。”
“绝不可斩杀明使……父亲是这个意思?”
蕉庵皱起双眉,“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把使节遣返,立即二度出兵。”
“再次开战?”
“先不要插话。必然出兵。只有出兵,才能使海内保持安定。若不出兵,太阁自会颜面扫地。这时,自然要采取措施,极力避免国内陷入混乱。此乃人之常情。一旦国内陷入混乱,内乱带来的损失,要远比派小股士兵出海作战大得多,可能是几倍,甚至几十倍。”蕉庵盯着木实,目光如剑,他想知道女儿究竟能理解多少。
许久,木实才真正明白父亲的话:看来,曾极力反对出海作战的父亲,也赞成再度出兵。其实父亲是宁愿再度出兵,也不愿招致国内混乱。确有道理,太阁一怒之下,必会处斩某些重臣,而那些人将起兵与之对抗,如此一来,海内就会陷入混乱,无法收拾。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场斥责沈惟敬等人不敬,再次向朝鲜派兵。留守驻军与新派援军合兵一处,再慢慢寻找撤兵之机。哪怕是溃败如山,也要尽力避免内乱……
“你可明白了?”半晌,蕉庵轻轻问道。
“是……孩儿愈想愈觉得太阁可怜,处境那般尴尬。”
“世间传言,上次对关白一家的血腥屠杀,乃是在异国战死的幽灵作祟……在这个尘世,哪还有比毫无意义的战事更恐怖的鬼魅?这些事情,你要牢记在心。”
“是。”木实一面听着父亲的教诲,一面痛心地回忆起关白一家被处斩的惨状。究竟是何人把血腥的刑场和朝鲜之战联系到了一起?所有的责任似都被推到了秀吉的亲生儿子秀赖身上,然而并非如此,近臣为了不让敏感的秀吉察觉与大明国交涉的真相,才恶意丑化秀次为一个意图谋反的罪人,挑拨秀吉,使他对秀赖的将来忧惧交加。由此说来,使秀吉杀掉秀次,让丰臣氏分裂,给太阁的晚年抹上污点等事的元凶,无一不是在朝鲜战死的幽灵!这些幽灵变本加厉,又附到了大明使节身上,正在玷污枭雄的一生。
“父亲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若父亲就是那个被幽灵缠身的太阁,会怎么办?”
“我正要说。”蕉庵警惕地望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虽说这是自己招来的灾祸,可强压怒火亦无用,因此,明使到来时,我会寻机和同行的朝鲜使节先谈一谈。”
“朝鲜使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