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秀吉就要把话题岔开,三成扬眉,往前挪了挪,“因此……因此,卑职才提醒大人,千万不可麻痹大意。”
想让秀吉的注意力重新转向国内,就只好以幼子的出生为由,硬生生地制造出两三个假想敌。若无此假想敌分心,等大明国对议和条件作出回应之后,恐怕秀吉只会再倾全国之力,来一次冒险,发动战事。因此,这绝非毫无意义的小计,而是事关丰臣氏前程与整个日本命运的大计。三成、淀夫人、秀吉和家康身份地位各不相同,想法自然错综复杂,有的极有见地,有的则会变成败亡的根源。
秀吉明显露出不快,责备起三成来:“大纳言的事,不得信口胡说,治部。其实不用你说,外面已经到处是流言蜚语了。”
“都说些什么?”
“人们说,就连那些骁勇善战的侍卫都对家康心服口服,唯独你治部对他心怀不满。”
“难道大人连这些浑话都信?”
“我若是信,今日还能在这里和你推心置腹?真是糊涂!”
“既这样,在下有事禀上。对于德川大人与大将们频繁接触,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侍卫都心怀不满。”
“嗯,此话当真?”
“是。他们不仅对德川大人与诸位大名接触非常不满,对关白和诸位大名亲近也叫苦连天啊。”
秀吉瞪大眼盯着三成,本是在闲聊些关于爱子的话题,现在竟论到不可置之不理的大事,他的吃惊可想而知。“你,是不是故意想搅乱我的心神?”
“不,卑职不敢。问题不仅仅在于海外……卑职只是想提醒大人,多留心国内局势。”
“唔,不过听来实不像话。”
“假如关白疑心愈来愈重,大人却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海外,而对国内之事毫不关心,将会出现什么后果?这无异于故意煽动那些小人的狼子野心啊。”说着说着,三成逐渐激切起来,甚至顾不上考虑自己的话究竟会对秀吉产生多大影响。秀吉只是瞪着他,许久沉默无语。其实三成说得一点没错,阿拾的意外降生似极大地影响了秀次的心境。值此关键时刻,若有人比秀吉更会笼络天下大名,局势就危险了。而且,眼下秀吉又想立亲生儿子为秀次的继承人……
见三成定定盯着自己,秀吉默默和他碰了碰杯,“你今日的话太令人不快了。”
“请大人见谅。”三成端起酒杯,视线却依然没有离开秀吉的眼睛——如此一来,他的注意力怎能不转回国内?三成不免有些得意,“卑职早已准备好被训斥。请原谅。”
“治部,你大概还有话要说吧。这种事最好立刻解决,直说罢。”
“在下已经说得够多了。阿拾公子终究要取代关白……所以有些话,卑职不能不说。”
“你是不是让我赶紧收拾回京?”
“大人明察。据卑职估计,不久大明国的使臣便到,正好伏见城也已完工,在那里悠然等待明使到来,岂不美哉?”
“你想说,不要继续深入大明腹地,大忧尚在国内?”
“一切都让大人看透了。卑职实在冒昧。”
“你还想对我说,海内外的战事都已结束,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力安抚众将,励精图治。”
“在下实在不敢,治部怎敢指使大人。”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治部,这话只能在此时此地讲,决不许在别的地方提起。”
“这……”
“秀次叛乱之心未显,至于家康有无野心,你无需多虑。今后休要再提此事。”
“是……是。”
“你要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则,他必然会对你敬而远之,进而产生敌意。”秀吉嘴上虽然严厉训斥着三成,可内心却不知不觉担心起家康来。近来,秀吉一点也没感到家康对自己有所抵触。无论是接待明使,还是联络前方的将士,抑或是与国内诸将接触,家康无不对秀吉之意心领神会,有时远比三成和长盛等人周到。当然,秀吉也的确给足了家康面子,回想起来,其中确实蕴藏着危机:“连太阁都那般信任、尊重德川大人,只有他才能接得下太阁的权柄……”这种想法早已深入人心,因此,种种怀疑不无道理。三成已经敏锐地察觉出了这一点,再三提醒秀吉,不可掉以轻心,无论对于秀次,还是刚刚降生的阿拾,家康的行止都令人担忧。
想到这里,秀吉忽然心中豁然:天下并非我丰臣秀吉一人独有,也非只有我丰臣一氏,若有人比我更英明,就让他取而代之好了。
“大人的意思……卑职怎么愈加不明了。”三成大吃一惊,忙问道。
“人生可真是奇妙啊。上天先是无情地把鹤松从我手里夺走,却又赐给我另一个儿子……一想到这个,我心底就会生起卑小的欲望。”秀吉毫不在意地道。
三成也微笑起来,“卑小的欲望?大人是说……”
“不必问,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
“可是,大人身份如此尊贵……所谓的卑小欲望是什么?卑职想斗胆一问。”
“哈哈。治部,你凡事寻根究底的毛病又犯了。好吧,对你说说也无妨。”
秀吉眯起眼睛,凝望着远方,“鹤松死时,我只想随他去,受不了那般痛苦折磨。以致我后来几成行尸走肉,不再是从前的丰臣秀吉了。”
“在下完全理解大人的心情。”
“我万万没想到,鹤松竟然又回来了……他的死改变了一切,他不能做丰臣氏的嗣子,实在可怜,我心里便萌生了一个卑小的愿望。”
“少主去世以来,的确发生了许多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