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松丸,你的意思是,不光是母亲,连你也会服从关白的决定?”
“是。”
“母亲不明。关白与我乃一母所生。一个下命令,另一个不得不从,听来真是可笑!若母亲决意不回京呢?”
“这……”秀忠又慎重地考虑了一下,道,“如这么做能减少人间的纷争,就算无理,就算哀苦,也是天下之福。”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窥视大人的脸色。
夫人似乎不满秀忠的回答,向前膝行一步,道:“你的意思是,为了避免纷争,便当服从关白?”
“是,为了邂免纷争……”秀忠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随便说话,若被误解,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夫人垂下双肩,叹一口气:“长松丸,你好像不喜欢母亲啊。”
“孩儿喜欢母亲。”
“那么你希望我留在骏府?”
“当然,但是,若关白大人有令……”
“唉,够了。这是你的意见……我自有算计。”夫人落寞地笑了笑,把视线转向院中。
好一会儿,秀忠仍是端正地坐着,望着夫人。他还不能明白夫人的不满和不安。但是他听人谈起过北条氏和秀吉的不和。有人断言此次战争有比小牧之战更重大的意义,将决定德川氏的命运。也有人说,若不趁机和秀吉彻底断绝关系,德川氏将永远成为丰臣家臣。还有人说,若与丰臣对抗,德川氏必沦为居无定所的浪人。
秀忠对于这些说法不置可否。可能是受到生母的影响,对于他来说,父亲有绝对的权威。凡是大事必让父亲决定,他认定自己生来就应服从父亲,并辅佐之。他对父亲的心思甚是明白。“父亲不欲违抗秀吉。”父亲坚定地认为:天下太平重于一家之利。秀忠也承继了父亲的志向,因此这时对养母有些冷淡。
“我的想法应该不会错!”在秀忠自言自语的半儿,朝日夫人突然弯腰哭了出来。并排坐在末席的侍女吃了一惊。渐渐地,尖声的哭泣变成呜咽的抽泣。
“母亲大人,您怎么了?”
夫人低着头,道:“唉,你还年轻,不像我这样受尽摧残和打击……请原谅母亲无聊的抱怨。”
“不不,孩儿明白母亲的心意……”秀忠说不下去了。他本想说自己很理解夫人,但那是谎话。秀忠根本就不明夫人为何如此激动。
朝日夫人擦拭着眼睛,但又忍不住潸然泪下。这是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的女人,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孤独的呜咽。
第二章 宁宁巧谏
关白夫人宁宁一直在忙碌,她在亲自整理房间,匣子里有很多丰臣秀吉出征九州时寄回的信函,重读这些信函,宁宁心中生起哀愁,如同此时要离别大坂城一般。宁宁觉得,人生就像山峦,应有一个顶峰。那么她的顶峰便在这大坂城极尽奢华的府邸之中。京都内野的聚乐第,其奢华与大坂府邸相比毫不逊色。秀吉从五奉行那里屡屡听闻。可宁宁却觉得,自己已越过了顶峰,踏上了下坡路。
“罢了,花总无常开之理。”宁宁好像忘了隔壁还有正襟危坐的侍女,她打开了一卷信函。时入九月,残暑已消,庭院中的七草盛期已过。但南边的走廊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室内暖和得令人出汗。
宁宁读着,不禁笑了。这是秀吉的亲笔信,假名里混杂着错别字,但字迹却甚是舒展。从这封信里,似能嗅到年轻时藤吉郎的汗臭。这封信于五月二十八在肥后的佐敷开始写,二十九抵达八代时方写完。
函上说:“处分完毕岛津义久,义久交出他的独生女菊若为质。我欲把萨摩、大隅二地交与他,并打算在六月初五回到博多。若回那里,定会在前往大坂的途中就去……”
这篇文字笨拙的信函,后边还说,在博多命对马守宗义智交出人质,为了让高丽国臣服日本皇室而及早准备船只。如若不从,就在来年决一胜负。定要在自己有生之年踏上大明国的土地,所以不辞劳苦……大言不惭之后,却有着怎么看都充满稚气的奉承话:“在此次战争中觉岁月流逝,白发渐长,却不会拔掉它们。让你看到我的白发,虽然稍有些难为情,但是你和别人不同,面对你,我才不会感到苦恼,还有,只有你会让我迷惑……”
读到这里,宁宁苦笑着把信函重新卷了起来。秀吉尽说些白发渐长之类的傻话,好让她疏忽,还不是悄悄对浅井的一个女儿出手!有关茶茶姬的传言现已为大坂城街传巷议。虽然宁宁一现身,议论马上就停止,但那些话,她已知道了个大概,男人还真是麻烦啊……正想及此,浅野长政来了。
浅野长政看到宁宁在读秀吉的信函,脸色稍和缓了些,大概是看到了“女关白”另一面的缘故。说起来,最近宁宁渐渐失去了女性气质,让人联想起传说中的北条政子。政子乃时政长女、源赖朝之妻、源实朝之母,赖朝死后削发为尼,与父亲北条时政及弟弟北条又时共辅实朝。实朝被暗杀,迎接京都的九条赖经为家督,政子垂帘听政,被称作“尼将军”。这与秀吉喜欢毫无拘束地在宁宁面前高谈阔论不无关系。宁宁甚至介入了九州官员任免,向肥后力荐佐佐成政,现肥后却已发生暴乱。她还干涉秀吉放逐传教士,屡次引荐热心于缓和局势的小西行长及其父寿德。有越来越多的大名对宁宁心生畏惧,或恐其乖张,或欲利用其强势。
长政对这样的宁宁存有戒心,但是他认为,目前还无必要加以劝诫,因无人如宁宁这般真正担心秀吉的安危,替他时时留心,处处在意,协助他完成大业。真如秀吉所言,宁宁乃如半壁江山。
“看来夫人已准备好迁居了。”长政随随便便打量着室内,道,“此次从大坂出发,关白大人吩咐,要考虑周全,一切皆由夫人做主。”
“哦?”宁宁故意眯起眼睛,道,“你果然要把她也带去?”
“她?”
“哼!你越来越像关白了——我说的是茶茶。”
“若夫人不乐意,在下这就去劝阻大人。”
“我若说不东意,就会给人留下口实,说我在嫉妒。”
“这……”
“不要那么为难,把她带去亦无不可。”宁宁说话颇为爽快,却眉头紧锁,“但,请你转告大人,就说我希望此行不要遇到男子。”
“什么?”长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秀吉打算等宁宁一到京都就立即上奏,请求皇室宣旨赐她从一品之位,为此,要让此行举世无双、豪华无比,让后世传颂。宁宁应颇明白秀吉苦心才是,可她却说出这等话来,她到底在想什么?
“夫人是说,不希望沿路有男子?”
“是。”宁宁坦率地点了点头,“关白的母亲和妻子,都必须小心行事。过于张扬,必惹怒神佛。应该鼓励男子建功立业,送行之事对他们毫无用处。一路有女人相伴,无需他人。”说完,她旁若无人地继续整理匣子。
长政费了些心思,思量宁宁这番话。已决定于本月十三搬迁,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宁宁却在这个时候说不许男子旁观,岂非给秀吉下了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