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则神情痛苦。正像本多作左卫门所说,他对于义丸和阿万夫人曾甚是冷淡。
长子信康还常想消除父子间的隔阂。可家康让作左卫门把于义丸从中村接回之后,便把他寄养在池鲤鲋的神官那里,也没有像对阿爱夫人所生的孩子那般亲热。因此,便有了奇怪的流言,说家康怀疑阿万不贞。
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家康有些担心:孩子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将来恐会和信康一样。抚养诚重于生育。不在父亲身边成长的于义丸,诸多方面和自己迥异,他会不会如信康那样,招来意想不到的灾祸?现在却非要把于义丸送到秀吉身边不可……家康不禁深深自责,觉得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作左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揶揄地笑了。“数正,主公的心啊……要是一到正月就让于义丸公子离开这里,公子恐会变得很是任性。”
数正静静地转向作左卫门,“那么,你是和我一样,主张尽快把于义丸公子送到大坂去了?”
“唉,不是那么回事!”作左卫门摇摇头,“我对此事很是生气。我们怎么能同意让人质作为养子呢?我以为,应马上把使者逐去,准备开战。”他又微微笑了起来,接着道:“我一再申述我的主张,主公却怎么也不同意,说是要让于义丸公子去当养子,与秀吉和好,才是正途。”
“我懂了!”数正打断了作左卫门,“总之,你必想骂我胆小如鼠。”
“对,作左但有一口气在,就没打算向秀吉低头!”
“主公!”数正对家康道,“数正再次请求您,对方既已让步,要把于义丸公子收为养子,我们就当马上决断。”
“过了年,就不好了?”
“是,但这是您的损失。”
“有什么损失?”家康问道。
数正胸有成竹道:“难道您不觉得,一旦过了年,德川氏的仇恨情绪就会减半吗?”
“仇恨?”家康吃惊道。
“是!”数正向前进一步,靠近家康道,“现在送公子到大坂的最大作用,是要让德川人内心充满仇恨。”
“哦。”
“请将这种仇恨视为促进德川氏上下同心的根基。现在,若能照对方无理的要求去做,众人不同仇敌忾,连作左也要笑了。”
“数正!”作左卫门一听,慌忙道,“说到要害处,莫要提到我。”
“说出来也无妨!”数正驳道,“秀吉不仅要求马上把公子送去,还一定会以护送公子为名,要主公前去大坂城。他是想让主公在大坂城内,在天下大名面前,向他俯首称臣。因此,这次来的使者语气才那么强硬。”
“数正,”家康故作平静道,“你是说,如不马上答应此事,不让于义丸尽快赶赴大坂,秀吉便会勃然大怒?”
“正是!”数正双眼闪闪发光,点头,“说我们没有异议,将把公子送去。虽然您很想见公子,可是家臣们都认为既已送去了人质,为何还要主公亲往大坂?必会强烈反对。因此,您不得不暂时压抑想见公子之情,等待适当的时机。如这么回复,秀吉断不会勉强您与公子同行。这是年内把公子送去的第二个缘由。”
“唉!”作左卫门插嘴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谋士!但你以为如此巧辩,就能说服秀吉?”
“说服秀吉?”
“你莫要生气,有谣传说,你既是德川氏的家臣,又已成羽柴氏的家臣了呢!”
“唉!”数正长叹。他曾和作左卫门互表忠心,发誓要坚持各自的立场,誓死效忠家康。作左或许不会让家康知道他们的誓言。
“主公,”数正再次面向家康,“请您作决断,时间已经不多了。”
家康紧紧抓住火箸,闭上了眼睛。
“我有个要紧的问题:秀吉知道于义丸的长相吗?”本多正信再也忍不住了,低声问道。
“公子的长相?”作左卫门责备正信,“若他不认识,你打算怎的,你想要……”
“若不认识,可以用替身,或者……”正信有些得意。
“闭嘴!”作左卫门不以为然地斥责道,“你还是小心些,不可耍这种花招。这不是你应有之念。真是荒唐!”言罢,他又探出身去:“主公,现在必须作出决断。是照作左所说,斩钉截铁地拒绝,然后准备决战呢,还是按数正所说,马上答应,在年内把公子送过去?”
数正听了,不由得心中暗喜。作左表面上装作反对他,其实在暗中助他。
“唔。”家康低吟一声,烦躁地拨弄了几下火炉里的炭火,“作左,若我采纳数正的意见,你可让阿仙随行吗?”
“当然!在下怎会不让?只要主公需要,虽然不情愿,作左还是要把他送去。在下还会好生嘱咐阿仙。”
“哦?嘱咐什么?”
“在下会告诉他,秀吉原本就是德川氏的死敌,若有机会,就把秀吉的脑袋砍下来!”作左微笑地看看数正和家康,“主公,此际不论您是采纳作左的意见,还是采纳数正的,家里人都会不满。若采纳数正的,强硬之人就会咬牙切齿;若采纳在下的,看法和数正相同的人,又会认为这是无益的战争,不免反感。仔细考虑后再决断,这是主公的责任,若不是经常碰到这种棘手之事,也成不了大智大勇之人。”
“好吧。”家康这才放下了火箸,慎重道,“采纳数正的意见!待使者回去后,马上把于义丸送去大坂。我本来想送他去,可是……最近,脖子上长了个疙瘩,整个脖子都肿了起来。若是恶瘤,就不便远行了。因此只能派数正代我前去。同时,由作左之子仙千代和数正次子胜千代为于义丸随身侍从。此事不可耽误!”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回头看着本多正信,“就这么定了。若准备好了,就马上让使者进来。”
数正不由得垂下头,悄然遮掩住满眼的泪水。他本便料到主公定会采纳他的意见,但并未想到竟让他去送于义丸。
对家康而言,作这样的决定,心里一定很不平静。战争虽然取胜,可是仍然存在实力的差距,口头上说是“为了天下”,其实是“秀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