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西面的天空出现了云彩。方才的客船已然不见,小船继续驶向上游。
“救了您,我现在又疑虑重重。我想问一下您的想法。”
“这……”
四郎次郎把视线转移到女人的身上。白天在阳光下看到的那张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夫人也太气盛了,这便是您的性子?”
女人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后悔,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扔了就行。”
“把您扔了……夫人恐是有去处吧,以在下看来,必非单纯的旅行观光。”
“这……也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无。”女人低声念叨了一会儿,然后道,“人的一生,是不是就这样动荡不安?”
“这么说,即使平安到达目的地,您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我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恐怕一生也不会明白。”
“是不是夫妻之间,有所不和?”
“这……”女人的语调此时也变得诚恳起来,恐是她看出四郎次郎甚是诚恳,“在这个世上,赌上一生,深爱自己的妻子……有没有这样的男人呢?”
“夫人觉得没有吗?”
“真希望有啊!可是,怎可能有?若我的娘家和婆家相互为敌……唉,我也知您不是真正的商人,就对您讲了吧……丈夫不杀我是坚持义理吗?比方说,我的婆家和织田家站在同一个立场……”
四郎次郎无言以对。对方要说出身份了,他的手腕和声音都僵硬起来。
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不知何时,星星也少了。看样子,是要下雨了。“这么说……夫人的娘家,乃是明智一方,婆家是右府一方?”
“我想您早就看出了。”
“不,此前丝毫未知。”如果对方知道茶屋是因为认出了她才搭救,那么,不仅是茶屋,就连家康都会招来误解。
“哦,未知……”女人似乎敏感地察觉了他的心思,“因此,我才说平安旅行究竟是好是坏,我自己也不知。要讲义理,就得回去挨杀……所谓义理,就真的那么有价值?”
“夫人尽讲些可怕的事情。作为武士,除了义理,还有什么?”
“您既然已经知道我的来路,那么,您把我扔到哪里都行,杀了我也行。”
女人如此坦荡的回答,将四郎次郎吓了一跳。他悄悄地察看了一下四周。自己究竟被这个女子的何处强烈地吸引住了?
“夫人……”四郎次郎打断自己的妄想,“纵然您是明智的女儿,又是嫁给了丹后细川,若无目的,想必也不会出来闲旅。只是不知为何要从堺港出发,走这么危险的路赶往京城呢?”
“我只是想弄清楚两件事情。”
“您是说……”
“假设,明智大人是我的父亲……”
桔梗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让四郎次郎作些猜测,“父亲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对右府大人动了杀机?难道杀掉一个像右府大人这样的人,世道就得到匡正了?”
“这……”
“我恨这种行为。像这样的鼠目寸光,你杀我,我杀你,这个乱世就会永无休止。我恨这样的世道。”
“那么,另外一件……”
“从父亲的身边到丹后去,想问丈夫一言……”
“想问什么?”
“先奉劝丈夫,说跟着父亲是没用的,然后问他怎么处理我。因我是逆贼的女儿,是把我的脑袋割下来交出去,还是为我乞命,我想亲自听听。”
“他要是说砍掉您的头颅呢?”
“那么,我就笑着把头颅交给他。这既不是意志也不是义理。我会嘲笑他乃是一只丧家之犬,为了保命而盲目追随。我会笑着让他砍掉我的脑袋。”
听到这里,四郎次郎正在摇橹的手不禁停了下来。这名女子,既想试探一下父亲光秀,又想试探一下丈夫忠兴,真是比传闻中还要厉害。居然能从一名女子的口中,听到如此豪言壮语!
“嘿。”黑暗中,突然响起她爽朗的笑声,“好了,我出来的缘由跟你全挑明了。虽说如此,旅行并不像我所预想的那样。像我这样的女子,你打算怎么处置?最好赶紧拿定主意。
四郎次郎没有回答,手上的橹反而摇得更快了。在女子挑明身份之前,他必须和她分别。可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就她一个女子,别说是丹后,就连京城恐怕都到不了。哦,淀屋那里可否去得?淀屋常安如今正在大坂的中岛大展拳脚,他还说,不久之后要开一处把全天下的米船都集中的米市,那是一个胸怀大志的富商。
四郎次郎在摇船的时候,桔梗沉默了。只见她微微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右侧的岸上,仓库的屋顶鳞次栉比,到处闪烁着灯光。分明记得从这里进去,就能看见左边的中岛……京城、大坂的水路比陆路要发达得多。茶屋凭着记忆,靠近岸边,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刚刚修建的仓库。淀屋常安的码头就在附近。
“夫人。”四郎次郎故意避开码头,找了一个地方把船停下,“先下去吧。”
桔梗下了船,来到浅草平铺的河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