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里的安田作兵卫终于被火焰赶了出来,他似已放弃织田信长的首级,停止了滑稽的舞蹈,表情像赤鬼一样,走向倒在地上的森兰丸。“森兰丸!”他用左脚狠狠地踢着森兰丸的尸体,由于伤痛,他皱起了眉毛,“你,终于没让我作兵卫得到右大将的人头,好可恨!”
言罢,作兵卫把血淋淋的刀装进刀鞘,使劲把森兰丸的尸体抱到柱子旁边,想让尸体立起来。大概他想把没有取到信长首级的愤怒,全都发泄在森兰丸身上。
夫人眼前这个无声世界里的动作,残忍、血腥,比隆隆杀戮更加无情。森兰丸才十八岁,已经跳完了悲剧的舞蹈……夫人不忍看咬牙切齿死去的森兰丸被残忍地砍下头颅。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连转头的气力都没有了。夫人受伤的身体稍稍偏左伏在地上,所以体内的血液已被大地吸收殆尽了。尽管如此,她的眼睛却还活着,或许是执着的她想把这不会有来生的现世看穿吧。
手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夫人勉强扭头,让身体倒向右边。燃烧的大殿也看见了,人间悲剧的舞蹈也看见了,只有森兰丸那无头的尸体,她不想看。
夫人发现,四周已迎来了淡蓝色的黎明,头顶的星星已经消失,像透明瓷器一般的天空中,乌黑的浓烟翻滚,随着西南风飘向远方。
夫人觉得眼前吞噬着本能寺的伽蓝业火,似已飘到了安土,不断地吞噬着那幢华丽的天守阁。人,还有人制造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了。不知是谁弄出的这一切,都掌控在线一端那个木偶师手中……
森兰丸定已把那潇洒的头颅交到作兵卫手上了。不,那不是作兵卫取走的,定也是那心怀不轨的木偶师造的孽,不仅如此,这个木偶师不久后还会让同样的悲剧,降临到明智光秀和安田作兵卫身上。
这个冷峻的事实,夫人早已知道了,信长和森兰丸也定在死去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吧。可是,作兵卫、光秀,还有他们周围的许多“活人”恐还一无所知,还在按照自己的意志扭动着腰肢,跳着滑稽的舞蹈。想到这里,夫人突然觉得心中一震。失去了信康、活在悲叹中的德姬,秀吉的妻子宁宁,正在越前的北庄、已成了柴田胜家之妻的市姬,夫人真想告诉这些人一句知心话:“人生便是如此。”
想到这里,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又一次清晰地映人她的眼帘。大概是天渐渐亮起来了,绿色的草地看来就像漂在水面的浮萍,那些尸体则越来越像艳丽的睡莲了。
忽然,夫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大殿的大火四处蔓延,浓烟和火焰被吹向了这边。夫人像在诅咒着眼前看不见的什么人,微微地动了一下头,苍白的手抓着绿草,不动了。看来寺内还有活着的人,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还不时传来打斗的声音……
头顶上,被烈火惊飞的乌鸦,七八十只结成一群,呱呱叫着向北方飞去。
第二十五章 堺港涉险
织田信长在本能寺里自杀的三日前。
天正十年五月二十九,堺港的各级官员早就接到通告,要把官道扩建到大和川的河口,为迎接德川家康作好充分的准备。
担任接待的宫内卿法印松井友闲,身兼堺港奉行,极尽地主之谊,甚至发动了全体市民欢迎信长的贵宾。但是,在出来迎接家康的大商人中,有相当多的人并不识家康其人。
这一天虽晴朗,却也不是令人难以忍受地酷热。从海面上吹来的凉爽的西南风不时穿过城市。家康一行所乘的船只彩旗飘飘,刚一靠码头,出来迎接的民众之首今井宗久就提醒众人:“德川大人是优雅之士,家臣中不乏名士……听说还有十分骁勇善战的勇士。可要留神。”
由于今井宗久和信长的茶道师千宗易常被招进京城举行茶会,也听过不少家康的家事、三河武士的风骨等传闻。
“那么勇武的客人啊。”
“是啊,就连右府大人都非常羡慕呢。右府大人曾说,德川大人拥有不少好家臣。”
“是吗?既然连右府大人都羡慕,定是十分了得的勇士。”
其中一位长老满嘴奉承,也并非全是讽刺。在这座城市里,信长乃“天下第一残暴之人”已是一个共识。
近一百二十年来,在战乱不断的日本,堺港没有屈服于任何人的武力,从南北朝到足利时代,一直和大明以及西洋地区的船舶进行着自由贸易,作为一个异常的太平之地,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信长第一个征服了堺港,威吓堺港市民,让堺港成了自己的领地。
“可是,既然是连右府大人都另眼相看的人物,定是位清秀的雅士。如此一来,那可得好好款待,把他当作贵客。”
不知何人正这样说着,宗久嘘一声制止了大家。只见从印着三叶葵图案、载重为三十石的官船上,家康在友闲和长谷川秀一的引导下,已经带领着鸟居松丸和井伊万千代走上了官道。
迎接的人不禁叹了口气,面面相觑。贵宾家康衣着朴素,比出来迎接的富人寒碜多了。这可称不上是什么贵客……恐这就是家康留给这个自由之港的人们的第一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