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显然是打了楚一凡一下,带着娇嗔说,去,不许说这个。
春天的午后,微风习习。这条小街本来就僻静,草花又离得挺近,这样,两个人的话声就清晰地传到草花的耳朵,想不听都不行。
恋曲1976 二四(7)
草花听了前面两句,先是脑子嗡地一声,意识空白,可是瞬间便已经反应过来,听到这里,她就觉着血往脸上涌,心跳也快了起来。阳光是暖洋洋的,可草花却觉得身上发冷,牙有点打颤,两条腿也突然没了劲,她想转过身子,可是腿不听使唤,只是抖抖地站住了。这时候那个院门就“呀”地一声开了,楚一凡和那个女子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还在说着话,那女子还在轻声笑着。
草花在门响的同时,艰难地转头看着身边,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她还有时间在心里庆幸了一下——她的身边就是一棵很大的老树,大得足以把草花的身子隐起来。草花在最后的时刻,下意识地、艰难地挪动了脚步,就在楚一凡推着自行车出门的瞬间,草花惊险地、但却是成功地完成了躲避,把身子藏在了树后。
慕容欣蕊的心情像这春天的阳光一样,暖暖的,但又不那么热烈。这正合了她的性情,身边这个做了她二十多年哥哥的男人,即将成为她的丈夫,尽管他看上去不那么开心,不那么投入,但欣蕊不在意。她看中的是结果。依她对这个一凡哥的了解,一旦结了婚,他会是个对妻子好的男人。好就够了,还要求什么?欣蕊就在这样的心情里,在她走出门的那一刻,说出了那句对于她自己来说是很随意、但对于草花来说却是极为关键的、甚至是致命的一句话——欣蕊对楚一凡说,哎,你说,到婚礼那天,这大门上边是不是也都得贴上大喜字?还有这里、这个墙上、那个树上,她指着草花藏身的那棵大树说,喜字一定要大些才好,在外边,小了看不到。
楚一凡说,好啊,你自己剪,剪几个大大的。
欣蕊又轻笑了一下说,瞎说,哪有新娘子自己剪喜字的?
楚一凡说,移风易俗嘛。
这么随意的几句话,平淡而又温暖、轻松又充满爱意,就那么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草花的耳朵。对草花来说,却像是一颗颗子弹,把她彻底地击中了。
他就要结婚了!这个跟她有过山盟海誓的人、这个要把她像捧一捧水一样捧在心里的人、这个亲过她摸过她的人,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这是真的吗?草花把身子牢牢地靠着大树,不让抖着的腿软下去。她想堵上自己的耳朵,不再听他们说话。
可是她不敢动,她怕她一动,整个人就会崩溃,她只能艰难地挺着。听着身后的两个人一个骑上了车子,一个坐上了车子。到了这个时候,草花才突然涌起一个强烈的欲望:她得看一眼那女子,那个就要和楚一凡结婚的女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怎么可以把楚一凡给我抢走啊?草花转过身,把头探出一点,就看到了渐渐远去的自行车上的两个人,虽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脸,可是草花却看到了那一幕——慕容欣蕊用双手搂着楚一凡的腰,身子紧贴在楚一凡的后背上,那个样子,就是告诉所有的人,世上没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情了。
草花傻了。
富荣路是个小坡路。从大街拐进来的时候,是一点一点地向上。这样,住在这条路上的人家,出门的时候,要走上大街,是一点一点地向下。
欣蕊在这个星期天的午后,在怀里揣了黄怡阿姨给的一百元钱,要和楚一凡去百货商店买结婚用的东西的时候,打定了主意要做这样的动作。她想不起来上一次用双手抱着一凡哥的腰是在哪一年?也许是在读初一的那年吧?反正已经很久远了。
在一九七八年的春天,两个这样年龄的男女,在街上做出这样的动作还是很着眼的,欣蕊也是鼓足了勇气。其实欣蕊也就是打算在这段僻静的下坡路上,重温一下双手搂着楚一凡的感觉,到了前面的大街上,她是要把手放开的。
而在楚一凡,在他彻底地屈从了母亲的意志以后,便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愿意搂就搂一下吧,到了前面大街她就得放开,让她搂她也不敢,他想。虽然不是草花,毕竟还是他相处和呵护了快二十年的欣蕊妹妹,不是别的女人。他们今天是要去街道办事处,办理结婚登记的手续,两个人就要是夫妻了,总不能把她的手拿开吧?
于是,就这么短短的一段路,就这么维持不了多久的一个动作,却被身后的草花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这一幕,将伴随着楚一凡在清水河边给她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双眼专注地望着她的那一幕一起,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想忘都忘不了,一生都抹不掉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草花经常地想到,要是她没有只身上省城、要是她去了省城找不到“富荣路”、要是她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没有看到欣蕊坐在自行车的后面用双手搂住楚一凡的腰,那有多好啊。那样的话,在她的记忆里,就只有清水河边他抱着她、专注地看她的眼睛那一幕,那美好的、令人着迷的一幕将是一个唯一珍藏的画面,定格在她一生的记忆里。再没有什么可以打扰、可以侵占了。
很多年以后,草花在再一次回忆在“富荣路”上看到的这一幕的时候,才真切地确定了,她即使是在那一刻,也没有对楚一凡生出恨意,她也不恨慕容欣蕊,她谁也不恨,因为这都是人的命。
人总不能恨老天爷吧?她对楚一凡的爱意,丝毫没有在那一刻而改变,也从来没有在别的什么时候改变,每当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倒是有些恨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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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曲1976 二五(1)
失魂落魄的草花在电车上坐过了站,又往回坐了两站才回到她应该下车的那一站。远远地,她就认出了红星招待所的牌子。天是黄昏的时候,南湖边树林里的空气倒是比城里边要清爽些。在农村的田野里长大的草花在城里只呆了不到两天,就觉出空气的不一样,比起清水河来,省城的空气实在是不怎么样。也只有在这个树林里,她才能隐隐地闻到一点青草的味道。她不想现在就回到地下室那昏暗的、闷闷的屋子里去,她想去树林里、去湖边上走一走。她现在一肚子的心事,不知从哪理起?也不知能不能理得清?
事情其实很简单。楚一凡跟她“好”了一回,现在不要她了,又要跟那个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姑娘结婚了,已经在准备婚礼、要贴喜字了。就这么回事。
问题是她草花该怎么办?
草花沿着湖边走,想这个问题。走了很远,竟想不出什么办法。各种可能倒是像过电影一样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没有一样是她草花能做到的。
比如闯到人家的家里去,见他的父母、比如找那个姑娘,跟她抢人,无非是一个“闹”。“闹”的女人草花也见过,不管有没有理,先就被人笑话了。草花可不想做那样的女人,她也做不来那样的事。再说,凭什么呢?人家楚一凡怎么你了?你说他要和你结婚,谁能证明?他怎么可能和一个乡下姑娘结婚?所以,你有什么道理闹啊?
她又没像安徽的李春燕那样大了肚子。那李春燕就算大了肚子,不是也一样被甩了吗?草花甚至想,就算是现在面对了楚一凡,她都不知该问什么话。事情明摆着,结果已经有了,还用问什么吗?就算他说过那么多要和她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像捧一捧水一样地把她捧在心里什么的话,能算数吗?除了她草花自己,谁会相信呢?
草花现在才知道,这世界上,最没分量、最靠不住的东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