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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部分(第1页)

读者应该还记得,这就是使伽弗洛什牵挂的两个孩子,德纳第的孩子,曾借给马侬当作吉诺曼先生的孩子,如今正象无根的断枝上掉下来的落叶,被风卷着东游西荡。

在马侬家时他们的衣服是整洁的,那时要对吉诺曼先生交代得过去,现在已经破烂不堪了。这些孩子从此便列入“弃儿”统计表内,由警方查明,收容,走失,又在巴黎马路上找到。

只有遇上今天这样混乱的时期,可怜的孩子才能来到公园。如果看门人发现他们,一定要撵走这些小叫化子。因为穷人的孩子是不能进公园的。其实人们应该想到,作为孩子,他们有权欣赏鲜花。

幸亏关了铁门,他俩才能待在里面。他们违犯了规章,溜进了公园,他们就在里面留下来。铁门虽关却不允许检查人员休息,检查人员仍被认为在继续检查,但执行得松懈而不严格;他们同样受到民众不安的影响,关心园外远胜过关心园内,他们不再查看花园,因而没发现这两个犯有轻罪的小孩。昨夜下了雨,今晨也飘了雨点。但六月的骤雨不算回事。暴雨过后一小时,人们很难察觉这美丽的艳阳天上曾经流过泪。夏天地面很快被晒干,就象孩子的面颊一样。

夏至时节,白天的太阳可以说是火辣辣的,它控制了一切。它紧紧贴伏在大地上,好象在吮吸一般。太阳好象渴了,骤雨等于一杯水,一阵雨立刻被喝荆清晨处处溪流纵横,中午却漫空灰尘飞扬。

再没有比雨水打湿、阳光又拭干的芳草更宜人的了,这是夏日的清新气息。花园和草地,根茎上有雨露,花叶上有阳光,同时成了散发出各种氤氲的香炉。一切欢笑,歌唱,都在献出各自的芬芳,这使人感到一种甜蜜的陶醉。春天是暂时的天堂,阳光才使人变得坚韧有力。

一些人别无苛求,只要有蔚蓝的天空他们就说:“这样足够了!”他们沉湎在神奇的幻想中,对大自然的崇拜使他们在善与恶面前淡然处之,他们对宇宙沉思默想,而对人则奇怪地心不在焉,他们不懂,当人可以在树林中①原文为拉丁文 Invenerunt parvulum pannis involutum以遐想自娱时,为何还要为这些饥饿的人,那些干渴的人,要为冬天衣不蔽体的穷人,要为因淋巴疾病而背脊弯曲的孩子,要为陋榻、阁楼、地牢以及在破衣烂衫中哆嗦的姑娘们去操心;这些安谧而不近人情的心灵,毫无怜悯之心的自得其乐。奇怪的是,他们满足于无限的太空,而人的重大需求,那包含博爱的有限事物,他们却不能理解。为有限所承认的进步,这一高贵的辛劳,他们想都不去想一想。而这一不定限,是在无限和有限方面人与天相结合而产生的,他们也同样无法体会。只要能与无极相对,他们就微笑吟吟。他们从不感到欢乐,却经常神迷心醉。自甘沉溺其中,这便是他们的生活。人类的历史在他们看来只是断篇残简,完整并不在此,真正的万有在外界,何必为人类琐事操心?人有痛苦,这可能很对,但请看这颗红星①升起了!母亲缺奶水,新生儿要死了,我一点也不知道,但请你看一下显微镜下枞树的截断面所形成的奇妙的圆花形!你去把最美丽的精致花边拿来比比看!这些思想家忘记了爱。黄道带竟使他们专心到看不见孩子在哭泣。上帝使他们见不到灵魂。这是某种思想家的类型,既伟大却又渺校贺拉斯如此,歌德如此,拉封丹可能也是如此;对待无限堂堂一表的利己主义,对待疾苦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天气晴朗就看不见尼禄,太阳能为他们遮住火刑台,望着断头台行刑时还在寻找光线效果,他们听不见叫喊、啜泣、断气的喘息声,也听不见警钟,对他们而言,只要五月存在,一切都是尽善尽美的,只要头上有金黄和绛紫色的云彩,他们就感到心满意足,并决心享乐直至星光消逝,鸟儿不再鸣啭为止。

他们是光辉灿烂中的黑暗。他们并没猜疑到自己是可怜虫。无疑他们就是如此。谁无同情之泪也就是一无所见。我们应当赞美并怜悯他们,正如我们既怜悯又赞美一个同时是黑夜又是白昼的人,在他们的眉毛下面没有眼睛,只有一颗星星在额上。

思想家的冷酷,在某些人看来,才是一种精深的哲学。就算这样,但这种精深中有着欠缺的一面。一个人可以是不朽的,然而又是跛子,伏尔甘①就是一个明证。人可以高人一等,同时也有低人一等之处。大自然存在无穷无尽的不完整的形象,谁又知晓太阳是否盲目呢?

那怎么办?信赖谁呢?谁敢说太阳虚假呢?②某些天才,某些杰出的人,某些星官们也会失误?那个在上空,在顶端,在最高峰,在天顶上的东西,它送给大地光明无穷,但它是看见的很少,看不清还是完全看不见?这难道不令人感到沮丧?不对。在太阳之上究竟还有什么?有上帝。

一八三二年六月六日上午十一时左右,卢森堡公园杳无人迹,景色迷人。

成梅花形排列的树木和花坛,在阳光下发出芬芳的气息和夺目的色彩。所有的树枝在正午的烈日下好象都在狂喜地相拥。埃及无花果树丛中莺群一片啁啾,麻雀在唱凯歌,啄木鸟爬上板栗树用嘴在树皮的洞里啄着。花坛接受了百合花的合法王位;最尊贵的馨香出自洁白的颜色。石竹花的芬芳在空间弥漫,玛丽?德?梅迪契的老白嘴鸦在大树林中谈情说爱。郁金香上阳光在飞金贴紫,使它们发出火光,这简直就是一朵五光十色的火焰。蜜蜂在所有的郁金香花坛四周嗡嗡环飞,就象火花上的火星,连同即将到来的阵雨,一切①红星(Aldebaran),金牛座中最亮的一颗星。

①伏尔甘(Vulcaln),希望神话中的跛足火神。

②“谁敢说太阳虚假呢?”原文为拉丁文,语出维吉尔之《农事诗》“Solem quis dicere falsumaudeat?”

都是艳丽的,喜气洋溢的;这一再滋润的雨水,铃兰和金银花正可受益而不必担惊受怕!燕子低飞显示了一种可爱的威胁③,这里万物都浸沉在幸福里,生命是何等的美好,整个自然界处于真诚、救助、支援、父爱、温存和曙光中。从天而降的思想好比我们亲吻着孩子的小手那样温柔。

树木下的石像洁白而裸露,透过阳光的照射,树荫给它们蒙上了一件衣衫;这些女神身上光线明暗不等,而四周则全被光线铺满。大水池周围,地晒得象是被烤焦了一般。常常刮风使得到处尘土纷扬。几片晚秋的黄叶在欢乐地竞相追逐,就象野孩子在嬉戏一样。

光明处处使人感到一种无可形容的慰藉。生命、树液、暑热和香气同在涌溢;从宇宙万象中我们领受到了那种巨大的源泉;在这布满了爱的微风中,在这往复的反响和反射中,在这肆意挥霍的阳光中,在这无止境倾泻的金色流体中,让我们感到是取之不劲用之不竭的;在这瑰丽如火的帷幕后面,我们瞥见了主宰亿万星辰的上帝。

多谢细沙,这里没一点儿泥迹,幸亏雨露,这里没一粒灰尘。花束被洗涤一净;所有化作花形从地下冒出来的丝绒、绫缎、彩釉和黄金都毫无瑕疵。这种华丽是完美无缺的。园林浸沉在一片欢悦的大自然的静谧里。一种天上的幽静与千万种音乐融洽共存,鸟巢中的咕咕声,蜂群的嗡嗡声和风的飒飒声。这个季节所有的音响和谐地汇成一个完美的协奏;春季的物侯井然有序,丁香凋谢了,茉莉又走了上来;有些花要迟开,有些昆虫却来得很早;六月红蝶的前锋队和五月白蝶的后卫队兄弟亲密。梧桐换上新装。和风使高大华美的栗树丛此起彼伏,气势恢宏。附近兵营的一个老兵在铁栅栏门外望着说:“这是一个披坚执锐全副戎装的春天。”

整个自然界在进餐,万物已经入席。是时候了。大幅的蓝帷幕张挂在天上,宽阔的绿桌布铺陈地下,阳光灿烂。上帝供全世界就餐。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饲料或糕点。野鸽找到了大麻子,燕雀找到了小米,金翅鸟找到了繁缕,知更鸟找到了蛆虫,蜜蜂找到了花朵,苍蝇找到了纤毛虫,翠鸟找到了苍蝇。它们之间也多少有相互吞噬的现象,还是善和恶神秘的混合,它们没有一个是饿着肚子的。

两个被遗弃的孩子来到大池旁,阳光把他们晒得昏昏沉沉,他们设法躲藏,这是穷人和弱者在豪华面前的本能畏缩,尽管并未在人前;他们躲在天鹅棚的后面。

在顺风时,可以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地听见叫喊声、嘈杂声和一种喧闹的嗒嗒声,那是机枪在响,还有低沉的击拍声,那是在开炮。菜市场那边的屋顶上冒着烟。一个类似召唤的钟声在远处回响。

这两个孩子似乎听不见这些响声。小的那个不时轻声说:“我肚子饿。”几乎同时,另外两个人也走近了大水池;一个五十岁光景的老人牵着个六岁的小孩,这大概是父子俩。六岁的小孩拿一块大蛋糕。这一时期,在夫人街和唐斐街上有一些靠河的房户,配有卢森堡公园的钥匙,当公园的铁棚栏关闭时,房客们可以用它进入园中。后来这种特许被取消了。父子俩大概就是从一幢这样的房子里出来的。

两个穷孩子望见“绅士”走来,便藏得更严了一些。这是个有产者。也许就是马吕斯在热恋中曾遇到过的那个人。他曾听到③燕子低飞,表示即将下雨,这是种威胁,但由于它飞翔姿态优美,故仍觉得可爱。

他在这大池旁教训儿子“凡事不能过分。”他的态度和蔼而高傲,有一张总是合不拢的嘴,老在笑。这机械的笑容是因牙床太大,包不住,露出的是牙齿而不是心灵。孩子手拿着咬剩的蛋糕,好象已经吃撑着了。由于处在动乱时期,孩子穿一身国民自卫军的服装;而父亲仍是有产者的打扮,这是为了谨慎。

父子俩在两只天鹅戏水的大池旁停住,这个有产者似乎特别欣赏天鹅,他在走路方面也和它们很相象。

天鹅正在游泳,这是它们的专长,游姿优美。如果两个可怜的孩子注意听了,并已到了懂事的年龄的话,他们就会听见一个道貌岸然的人所说的话。父亲对儿子说:“贤者活着满足于无所渴求。看着我,我的儿子,我不爱奢华。从来不会有人见到我穿着缀有金片或宝石的衣服,我把这些假的光彩让给那些头脑有缺陷的人。”

来自菜市场方面的沉闷的呼叫声、钟声和嘈杂的声音此刻同时加剧了。

“这是什么?”孩子问。父亲回答:

“这是庆贺丰收的土神节。”忽然间,他看到了这两个衣衫破烂的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天鹅的绿色小屋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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