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宗矩回到秀忠面前禀报时,他已为政宗辩护:“大御所胸如川海,终令独眼伊达心服口服矣。”
当作为京城敕使的武家传奏权大纳言广桥兼胜和三条抵达骏府时,柳生宗矩直面了更为悲哀之事。
家康听说敕使到来,挣扎着从病榻上坐起。他张口第一言便是:“不好,令松平忠实速速严守伏见城!”
秀忠和正纯都吃了一惊,茶阿局则认为他烧糊涂了。更为惊讶的乃是片山宗哲,他忙扶住家康,道:“大人莫要起来,安心躺着歇息便是。”
“退下,在一边待着!”家康拨开宗哲的手,“敕使既都来了,看来我实已病重。”
“正是!大人已病重,请……”
“我让你在一边待着!”家康再次拨开宗哲的手,对正纯道,“我病重的消息传到了西边,要是出现不法之徒,如何是好?首先令松平忠实入驻伏见城。即便我病重,天下也会纹丝不动。这才是对皇室前来探病的答谢。正纯快去!”
家康并不糊涂,只是担心敕使来探病一事,可能会引起民心动摇,才下达命令。
“在下明白。在下明白了,大人好生歇着。”正纯施了一礼,然后与宗哲耳语几句,他想让家康躺下。
“不!”家康以罕见的气力甩开宗哲。“退下!宗哲退下!正纯快去!”家康喝道,看一眼茶阿局,大声命令,“我要换衣服!把衣服拿来。”他苍自的脸扭曲了,无疑,他定是想换上正装,恭迎敕使到来。
“大人不可硬撑着……不可硬撑着。”宗哲哭道,“大人要是这般,先前的疗养都白费了……病人、病人必须听医士吩咐。”
“你说什么,宗哲?”
“病人应该把性命交与医士……听从医士……”
“住嘴!”家康颇抖着责道,“我的性命,你们怎生知道?我自己最是清楚。”
宗哲伤心地皱着眉头,向秀忠求救。
家康亦对秀忠道:“将军,把宗哲带下。这家伙不过一个医士。”柳生宗矩在一旁见着家康和宗哲的争执,心中亦是犯难:此情此景下,到底是宗哲对,还是大御所对?近日,比起宗哲所开药物,家康更喜自己制药,而且对于服用之量,他也不听宗哲之言。在宗哲看来,家康随身携带的万病丹和起缘丹药力甚猛,对几已不进食之躯乃是虎狼之药。家康虽也喝宗哲开的煎药,却不停止服用自己所配之药。
“大人请少服用一些。”
“不必担心。我最清楚自己的身体。”
每当这时,宗哲便一脸无奈。像家康这等人物,一旦有恙,完全与寻常之人了无两样。
“恕小人斗胆。小人和其他医士一样,要负责大御所安危。”
家康最不满的便是此言。他认为,虽有天命,但人力亦可改天换地,“宗哲,你说得不对,我并未把性命交与你,我只是把疾病交与了你。”他心情好时,会笑着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今日敕使到来之际,二人冲突已不可调协。
“宗哲,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今日就算了,你先去候着吧。”将军秀忠语气平静地吩咐,宗哲只得退了下去,但额头上却还青筋直跳。
此后,家康命令秀忠、义直、赖宣、赖房都换上礼服,和他同迎敕使。
父子五人和敕使见面时,房内似飘荡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将军秀忠后跟着义直、赖宣、赖房三人,端坐于本城大厅当中。末久,家康亦在下人的搀扶下到来,他脸上无一丝血色,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十分狰狞。
敕使见到家康,大吃一惊,一时竟忘了问候。此时片山宗哲亦来到廊外入口处,却不能进去。
敕使道:“圣上甚是担忧,二十一日,圣上召三宝院至清凉殿,请修普贤延命之法。与此同时,令各神礼寺院一起祈祷。务请大人安心疗养,早日康复。”
家康口齿清晰回道:“臣谢天子隆恩。臣已下令松平忠实与所司代协力巩固上方防备,请圣上放心。”
会见时辰不长,敕使很快便退到别室,家康也被人抬回房里。
但这段时辰对侍医片山宗哲来说却是度时如年。医药是为何?祈祷是为何?敕使是为何?探望又是为何?不都是为了病能痊愈么?大御所为何不听医士之言?重病之人即便在榻上迎接探病之人,又有何妨?大御所把医士呕心沥血的努力都当成什么了?
正如宗哲所担心,家康刚被抬回,即又晕厥过去。宗哲愈发不忍,家康在病榻上,怕也能听到他满腹的抱怨和不平。
敕使急急回了京城,家康的病要比他们想象的严重许多。
二月二十九夜,家康病危,几近弥留。秀忠四兄弟和重臣围于家康四周。此时,却出现了奇迹。
“醒过来了。”凝神为家康把脉的片山宗哲几露绝望之色时,突然小声道,“脉息恢复了正常。真是平生罕见!”
第二日,家康喝了小半碗稀粥。他业已干枯的躯体,竟复苏了,所司代板仓胜重派人前来禀告:回到京城的敕使向天皇禀报了大御所的病情,天皇不日将会再次派使来骏府。皇上希望在家康公还活着之时,任命他为太政大臣。
然而,家康得知这消息之后,却将日日夜夜守护于榻旁的片山宗哲,以不称职为由处以流放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