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遗身被及时用盐镇起来,故虽天气湿热,竟未发出臭味。正重恐怕早就作好了准备,想到此,柳生不忍再看藤十郎以下那些小孩的面目。长安劳苦一生,最终竟是这般可悲的下场,难道真是由于一时疏忽?
柳生又右卫门和大久保长安所行殊途。长安忘了控制自己的野心,只是一味欲求,结果愈陷愈深;相反,又右卫门则致力于修身,严格控制欲念。
宗矩拜过之后,正重立刻起身,“请先生到别室歇息。”
正重敏感地察觉到柳生又右卫门此行的目的。二人在别室相对坐下,正重立刻道:“柳生先生,您可听说了京城风传?”
“风传?”
“石见守一故去,京城立时山雨欲来啊!”言罢,正重将送上来的茶点放到又右卫门面前,道:“京城洋教徒已蠢蠢欲动。”
“消息已传到这里了?”
“是。石见守故去,他们一得到消息,便着手准备,此次的乱事恐怕不会轻易罢息啊。”
“唔。”宗矩对正重下文似隐约有些明白了,沉稳应对道,“京城又有骚乱?”
“洋教信徒们失去了依傍。他们看出,今后将是三浦按针一人的天下,很快,葡班两国传教士就会被驱出日本,他们方才闹事,欲涌进大坂城。”
“哦。”
“此事出有因。请先生看这个。”正重拿出来的,乃是又有卫门也有所耳闻的联名状,不过并非原件,单是一份抄本。又右卫门脸色变了:实物去何处了?
能够有联名状的抄本,必是正重亲自在宅邸某处找到了那个绿色的小盒子。又右卫门感到心中苦涩得简直无法吐纳。他快速扫了一眼联名状。“为了让日本国成为世间第一大国,有志者在此署名。”开头一句为石见守的笔迹,仅此而已,看不出意图颠覆幕府的阴谋。恐是大久保长安用自己如簧巧舌把众人诱上了钩,以做生意的名目骗人签了名。全然不知实情的人对此又怎样看?
松平忠辉最先署名,然后是大久保相模守忠邻。由于发起人乃是大久保长安,倒也无甚稀奇。然而不同的人署名,必会产生各种复杂的意味。署名者有越前的秀康、大坂城的丰臣秀赖,然后是池田辉政、前田利长,还有已故的小早川秀秋、浅野幸长、加藤清正和福岛正则。有马晴信也签了名,与长安有姻亲关系的石川康长也落名纸上。在大久保忠佐、里见忠赖、富田信高、高桥元种、石川数矩、佐野政纲等人的名字之中,还夹杂着织田有乐斋、大野治长、片桐且元等秀赖身边人的名字,以及寄居加贺的高山有近大夫、小西如安等。公卿、僧侣、传教士,豪商富贾的名字甚至也散见其间,让真正了解大久保长安的人看到了,恐怕要大笑出来。与其说这是阴谋,不如说是大久保长安这个喜欢热闹之人一生的“交友帖”。
然而稍微转念一想,又确实奇怪,让人困惑:这联名状之中,竟无一个世所公认的本多父子一派的人,也无对将军秀忠和大御所忠心耿耿者。柳生右卫门清楚其中含义:因为这些人颇为保守,对“卑门富贵”的长安的夸夸其谈颇为不屑。长安也知道逮些,才不和他们接近。
然而世间风评对此却巧妙地加以演绎。若本多父子看到联名状,必会道:“长安这厮定是要寻隙图谋不轨……”这样的联名状,只会让人如此联想。
“正重,这是抄本,在下可否看看原件?”又有卫门卷起联名状,点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原件不在此地,已交与骏府的本多上野介大人。”正重若无其事回答。“已交到骏府了?”
又右卫门之前的不安变成了现实。
正重仍是淡淡回答道:“柳生先生,希望您体谅。像这等会引起骚乱的东两,在下想还是莫要留在自家手中了,尤其在下还是女婿……”
“正重,这份抄本真未给别人看过?”
服部正重仍是静静地摇头,“我等既是将军的家臣……”
“这么说,将军已知?”
“总之,原件送去了骏府,抄本送到了将军大人手中,除此之外并无外泄。”
宗矩突然重重叹息了一声:来迟了!
送去骏府的那份,想必已稳妥地交到了大御所手中。大御所定已严令正纯,在决断之前,不得对任何人泄露。然而,一旦抄本到了江户,事情便会发生重大变化。秀忠性情耿介,肯定认为要把东西交给父亲派来辅佐他的本多正信和土井利胜,一起商量……重臣们商议后,必要“听大御所的吩咐”,便会从江户派使者赶赴骏府。此后的家康公,便再也无法回护于人了。
然而此时正重想的,却是别的事情,他道:“我带先生去一处隐秘的地方。那里有会让先生吃惊的东西。”
“吃惊的东西?”
“是金库。在下吓了一跳——地板下有黄金。”
“晤。”
“在下相信先生是受大御所大人差遣而来,才会将牟私之事逐一汇报,回到江户后,在下更会小心谨慎……”
现在连正重也用了“牟私”二字,却未觉得任何不妥。这实不怨他薄情,对他而言,此事实在太重大、太复杂,他担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