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正感慨地想:要来的终于来了!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孤独,便噤口不语了。
“等数正说完,要不要采用,我自有主张。安静!”
家康再次斥责众人,“数正也说,若大家一致决定不派人质,他也会听从大家的意见。”
“此事还得由主公作最终决断。”作左道。
“作左还有什么话?”家康道。
“有!数正胆怯。谁会认为即使一战,会只输不赢?那就干脆一战看看!我第一个把秀吉的首级取来给你看!这种勇士在主公旗下,简直是多如牛毛!”
数正这时已经清楚地看出,作左眼中有某种悲哀之色,他道:“还是这句话,战事并非靠人力多寡取胜。”
“当然!大坂没有什么了不起……不是已经让他们见识过小牧长久手之战了?”
“而且,我们的军队在甲信诸地,也始终没有放弃在山野中锻炼!”
数正轻蔑地环顾着再度骚动起来的人群。每个人都健壮、坚定而忠诚,但是他们的愤怒实在肤浅,与其说这是怒火,不如说是激愤之下的凛然之气。数正这么想着,突然与家康的目光相触,他吓了一跳。作左眼里涌现的是怅然,而在家康若无其事的冷静背后,却深藏着忧郁和悲哀。数正心头一热:只有主公和作左了解我!
“很抱歉,受到作左的刺激,在下一时冲动影响了士气,请各位见谅!”
作左蓦地转过身去,像平常一样巧妙地隐藏起了真实情感。有人知此,有人一无所知。
天已黑,下人掌灯上来。
大家都反对送人质,可是要采取什么对策,还需讨论。
“那么,大家用些饭充饥吧!”家康道,回头看了一眼本多正信。比起战场上的真刀真枪,帷幄里的虚虚实实,实更为重要。
秀吉堂皇命令所有大名送去人质,若是拒绝,必会引起骚动。为了防止发生骚乱,就必须有对应之策。设计让秀吉不再索要人质最好,可那实无异于与虎谋皮。因此,最重要的是做到万无一失,以防秀吉突然袭击。
佐佐成政已经投降了秀吉,上杉景胜敌对德川。因有上田城之事在先,北条氏政父子心有不满,而且若拒派人质,织田信雄也将因失了面子而失和。正因如此,士气旺盛在此时却成了令人担忧之事——滨松城遭遇了前所未有过的危机。必须要考虑到,万一激怒了秀吉,于义丸有性命之忧,还必须充分考虑到可能来自海上的侵袭。
重臣们连夜争论着,最后决定了三件大事。
首先,家康拒绝派人质去大坂,但要重臣送人质来滨松城。这样做不只意味着万一有突发事变,内部不出意外,也是想对秀吉有所警示:德川氏已作好准备,应付一切。
其次,家康速亲去小田原,与北条父子见面,不只是谋取双方和睦,连双方重臣也要彼此交换誓书。他们已看清,若秀吉和北条氏握手言欢,德川氏即孤立无援。先前几度考虑过与北条氏见面,总因找不到适当的方式而作罢。叫北条父子来骏府不合适,家康去对方那里又有失体面。大家讨论的结果是:家康渡过黄濑川,去三岛与他们会面,在此期间,要竭力维系双方情谊。再次,是利用织田信雄,缓和与秀吉的关系,只是不知会不会有效果。
会议结束,天已大亮。十月二十九的耀眼阳光照进庭院,朝晖满地。
大家正要离席,家康道:“各位辛苦了!今晨为你们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大家且等一等。”
说着,叫下人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数正,这是用我射来的鹤做成的汤!”
家康不知在想什么,先叫了数正,又笑着对大家说,“来,用饭,恐早就饿了吧!喝一碗鹤汤。”此时数正突然两眼噙泪,单咬着嘴唇,凝视着庭院。
“喔,真的是鹤!”
“鹤很吉利,不过,还是希望今年能尽快过去。”
“这是个好兆头啊。”
“咦,菜比鹤肉还多呢。”
边吃边谈的重臣们,颇像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年。微笑着夸耀自己获鹤的家康,笑客背后隐藏深深的忧闷之情。但是这些天真的家臣似都没有看出来。
用过饭后,大家准备各自回城。不把人质送到秀吉那里,反而要送到家康这里来,对这一决定,似无人有疑。自己人,就应无条件地信任,敌人,就彻底地憎恨,这便是武将应有的品格。正因为众人有这种品格,德川氏才有今日。“数正,今日鹤的味道怎样?”
数正出了大门,正要上马时,作左卫门从后面叫住了他,“要不要到舍下去一趟?拙荆担心我和你吵架,想见见你。”
“不,今日不去了。”数正干脆地回答,“我一想起昨夜主公的忧虑,就心如刀绞。”
“哦。只有这些?”
“你是何意?”
“好了,我不勉强你去我家。”
“作左!主公要去三岛,向北条父子屈膝。”
“怎的?”
“我一直在想,不让他去讨好秀吉,却让他去向远比秀吉弱小的北条父子低头。这样的臣子,算是忠臣吗?”
“不可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