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政漫不经心点了点头,雄山大师不动声色在他身边坐下,“您还有什么话要捎给夫人和小姐?”
“没有。”
“那么,您还有何言?”
长政昂首望着长空,“无话可说。”
“您希望葬在何处?”
“哈哈,”长政缓缓抽出刀,“二十九年的人生,真如梦幻一般……”他神情恍惚地自言自语着,沉下脸听着外边的喧哗之声。织田军太清楚长政的心思了,已然停止进攻。“没有敌人,也没有怨恨;无悲,亦无喜……就将我的尸骨沉人琵琶湖底吧。”
雄山大师点了点头:“就在您喜欢的竹生岛附近,如何?”
“那就有劳了。”
“号德胜寺殿天英宗清大居士……”
“好气派。哈哈哈……太郎次郎,动手吧。”太郎次郎紧握沾满鲜血的刀柄,低声啜泣。没有敌人,没有怨恨、悲哀和喜悦,二十九岁的长政之死,与满怀怨恨而死的久政相比,显得更为悲怆。
就在长政的刀刺进腹中时,木村太郎次郎也挥起了手中的刀。雄山大师睁大眼,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并未为之双手合十。胡枝子又飒飒作响了,迷路的蝴蝶从树荫飞到走廊中,又飞人湛蓝的天空。
虎御前山信长本阵帐中,信长屏退了贴身侍卫。怀抱达姬的阿市默默坐在他面前,茶茶姬和高姬也在她身边。茶茶姬做出姐姐的样子,不时给高姬递点心,还在帐前采来秋草编成花环,送给妹妹。信长和阿市都沉默无语,静静看着眼前这纯真的一幕。九月初一正午,小谷山完全落人织田军之手。代替厮杀声的,是仿佛沉睡般的寂静。
“报!浅井石见守亲政、赤尾美作守清纲押到。”近卫在走廊外大声道。这些人在长政于赤尾苑自杀后被俘。
信长只点了点头,依然盯住妹妹阿市。阿市全身心都充满悲哀,安静而温和地看着孩子们。
“阿市,为了孩子们,要活下去……活着也并非毫无意义。”
“我已经回答过了。”
“你说过不会自杀,对吗?”
“是,没人敢违背兄长的旨意。”信长苦笑,“不要说那么难听的话。你的脸色告诉我,你仍想自杀。”
阿市抬头觑了一眼哥哥,又收回视线,看着怀中的幼女。
“真的那么爱长政?”
“……”
“长政为了救你们,才说要投降。欺骗你们的不是我,而是他。”
“不。”阿市摇摇头,“是兄长说我公公已经投降,才让他也归顺。”
信长紧咬牙,狠狠地吐了口气。阿市嘴上说着不会违抗信长,但转身便会自杀。信长虽然清楚妹妹的心思,却不知该如何劝说,无能为力之感让这位猛将恼恨不已。“好个坚强的女子!”
“不,妹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不……柔弱正是你的力量。柔弱而又坚强的人,最易惹人发火。”信长恨恨地说着,又忽然改变了主意。他知道安慰或勉强,只会促使阿市下定自杀的决心。“阿市。”
“嗯。”
“我说了这么多,你仍想做个烈女吗?”
“不,我只是要向死去的丈夫表示歉意。”
“好,既然你决心已定,我送你去长政那里,无需借人之力。”信长心中暗恨。
阿市沉默了。信长没说要杀了她,而是要送她到长政处,就连敏感的茶茶姬也未察觉到他话中深义。自从到这里,茶茶姬便觉危险已经过去,放下心来。
“阿市,怎么不说话?送你到长政那里,还有何不满之处?”
阿市盯着脚边的孩子。“我想从此一心侍奉佛祖。”
“你又改变主意了?”
阿市慢慢摇了摇头。她虽然在心里说坚决不要流泪,但视线还是模糊起来,连在脚边摆弄花草的孩子们也看不见了。“兄长话中有话。”
“话中有话?我只是依你的意思,将你送到那个世界去。”
“非常感谢……您是……为了我,为了让我活下去,才这么发火,这么训斥我……”
阿市这么一说,信长终于扭着脸,动情道:“你啊……你分明已经看透了我的心思。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才胡搅蛮缠。阿市!长政也希望你活着。你居然不明白,真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