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让这位长史想不通的是,仗可以慢慢打,有必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与赵国拼消耗吗?赵国的国力是消耗一尽了,但秦国呢?秦国是强大,但也禁不起如此败家吧?这背后到底蕴藏着怎样的秘密?咸阳的权力博弈血腥残酷,上位者为了权柄,竟然视十几万大秦将士的性命如草芥蚁蝼,这也未必太可怕了吧?不过想想当年的武安君,想想其后的成蛟兵变、嫪毐(laoai)之乱,这区区十几万将士的性命的确不算什么。
非但秦国如此,其它各国也是一样。远者有燕国,以骑劫代乐毅,大败;赵国以赵括代廉颇,更是换来了长平大败。上位者的权力博弈,不仅仅颠覆战局,更给王国带来灭顶之灾,至于士伍庶民,根本不在他们视线之内。
“此仗过后,我就要回家了。”桓齮脸上的笑容更显欢愉,眉头皱纹舒展,好象诸般烦恼都已烟消云散。
长史惊愣,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背心处更是冒出丝丝寒意。桓齮要回家了?为什么?一直以来缠绕在他心头的疑问再也隐藏不住。脱口问了一句话,“上将军,咸阳突然传来撤军的消息,是不是和公子宝鼎有关?”说完之后,他的脸色马上就变了,目露惊恐懊丧之色。这句话不能来了,自己的性命也就危险了。
桓齮笑容略僵,望着这位追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也是暗自惊愣。这句话,你能说吗?
“上将军。我……”长史急忙摇手,一脸懊恼。
桓齮笑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惶恐。迟疑了片刻,桓齮说道:“河北大战,是大王坚持发动的。相国不赞成,我也不赞成,因为大军连续作战,不但将士疲惫,粮秣武器也难以支撑,但大王极力坚持,而且说服了华阳太后。相国在老太后的干涉下,最后不得不屈从。”
“那上将军到河北战场也是大王的意思?”长史急切问道。
桓齮微微颔首,“相国和我都极力举荐王翦,但大王坚决不同意,他再一次说服老太后出面干涉,结果大王再一次赢了。”
长史恍然大悟。这一仗根本就不该打。去年年底秦军刚刚赢得了漳水河大捷,歼敌十万,旋即马上转战河北,这明显不正常,好歹都应该停下来喘口气,完全没必要这样大范围的调动军队转战河北。所有人都以为咸阳急不可耐了,但有几人知道,真正在背后推动这件事的竟是大王,而不是楚系外戚,这里面的名堂就大了。
长史不敢再问,咸阳中枢的权力博弈离他遥不可及,还是不知道的好。
“无功而返,我一样可以回家,但若想颐养天年……”桓齮摇摇头,眼里露出一丝落寞,“蒙骜也罢,我也罢,都不是关西人,但我们偏偏坐到了上将军的位置上。在这个位置上若想安稳地退下去,太难太难。蒙骜战死,我呢?我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吗?”
“上将军……”长史脸显惊色。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失声惊呼。
“不,不,你误会了。”桓齮摇手笑道,“如果我在河北毫无建树,无功而返,恐怕不会有好下场,但如果我在河北有所建树,尤其对大王的功业有帮助,那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还能惠及子孙后代。”
长史至此总算明白了桓齮决策背后的秘密。诱逼李牧决战,重创或者歼灭代北军,而秦军肯定损失惊人,但无论大败也好,惨胜也好,桓齮付出如此代价退出河北战场,都要承担责任,但他为大王吞灭赵国铺平了道路。桓齮承担了河北大战的罪责,却把未来吞灭赵国的功劳送给了大王,这正是大王所需要的,大王发动河北大战的目的不就是为此吗?桓齮心知肚明,满足了大王的心愿,而大王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也会满足他的愿望。
一切尽在不言中,上位者都是赢家,但付出代价的永远都是士伍庶民。
“大王一直以来深居咸阳宫,韬光养晦,安然度过了一场又一场血雨腥风,然而,公子宝鼎横空出世,预示着大王韬光养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桓齮笑道,“我很幸运,能在这个时候回家,很幸运啦。”
长史心中波澜起伏,阵阵窒息感强烈冲击着他的身心,让他思绪一片混乱。
“公子宝鼎天赋异禀,背后实力极其强悍,大王将他召回咸阳,其用意可想而知。”桓齮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是我们最后一场战斗,打完这一仗,如果我们还活着,那就一起回家吧。咸阳不能待了,尤其像我们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待了。”
斥候飞马而来,急禀桓齮,西北方向有浓烟腾空,估计鸿山一带山林失火。
桓齮想了一下,急召辛胜。
“距离宜安还有多少路?”
“十五里。”辛胜回道,“赵军已经在宜安摆下了决战阵势。”
“斥候报,西北边有浓烟腾空。”桓齮问道,“你怎么看?”
“公子肯定挡不住赵军的攻击,万般无奈之下只有一把火烧掉辎重。”辛胜冷笑道,“李牧在鸿山一无所获,必定急于决战。”
桓齮点点头,“你打算在何处与李牧决战?”
“宜安城下。”辛胜高大的身躯猛然挺直,刚毅的面孔上露出冲天战意,“请上将军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桓齮微微皱眉,捻须沉思。
“上将军,我三万将士全军覆没,此等血海深仇岂能不报?请上将军给末将一次报仇的机会。”辛胜单膝跪下,痛声恳求。